【3】林美芳(1/1)

林小姐是我生平少见的,一个很奇妙的女人。

她很夸张,喜欢穿红戴绿,连同屋内家具也是一片浓墨重彩。在家时喜欢穿上一身钉珠粉裙,连同头发也要用粉绸缎裹起来,再配上一双能遮住半张脸的绿耳环,将指甲与嘴唇都涂成鲜艳的红色。

老得相当有个性。

第一次见林小姐,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远远眺望我们,指尖夹着一根烟,对着萧欠直摇头。当天夜里,她捧了一大束芍药前来拜访。

满怀的芍药几乎将我压得喘不过气,她也不认生,拿出一樽水晶花瓶将芍药替我插好。

“可算来了个人。半山这地方,山好水好,唯独没有人烟味瘆得慌。”

那天我们相逢,望着对方开怀大笑。

林小姐喜欢插花,每逢拜访总会替我选上一大束当季的花材;她还讨厌萧欠,每逢见我总得提醒一句:“男人越美越阴毒。”

“你们小姑娘,就是吃了年轻的亏!这些狗男人,过个五年十年全残了,他们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特别是你啊,你这小姑娘性子这么软,谁晓得被欺负了会不会还回去!”

我替她修剪枝桠,笑着应和:“他应该不会吧……”

“什么不会不会!小妹你还是太年轻,哪里明白男人的花言巧语多厉害!都是骗子!”她气呼呼的骂着,替我煮了壶陈皮绿茶,“现在天气干,喝些陈皮润润肺。你要不要加些糖?”

“一点点就好。”

林小姐转身摆弄起她的宝贝——一把形状诡异的墨蓝色茶壶,同几只灯泡似的棕绿色薄玻璃杯;将茶水来回翻倒几次才捧到我手心,语重心长的给我说了句:“小妹,男人就如同这杯绿茶,是一点没安好心。”

此话一出,吓得我差点拿不稳杯子。

林小姐见状可谓是痛心疾首,看了我好一会才说:“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昨天带了个小白脸回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竟搂搂抱抱不知羞耻!小妹你可千万别上头,感情之事,上头可就完了!趁着没出人命赶紧去打离婚官司,不然哪天你忍不住把人弄死可就不好了!”

她越想越生气,想着想着竟朝桌子重重拍了一掌:“我本以为我的经历已经足够可怜可恨,没想到你才是那个可怜的小妹子!”

“年纪轻轻就被人骗了婚,快点去离婚,锤死这渣男让他净身出户!不阉了他都算对得起他祖宗十八代!”

林小姐看着我一动不动,以为我被吓傻了,长叹一口气,又耐下心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妹子!姐给你做主!趁着还没孩子,赶紧收集证据把婚离了,别等到时候人财两空,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见我没反应,她摇了摇头又是长长一口气:“小妹,你可别贪新潮去和这种男人混一起。我早就和你说过,漂亮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看看我,拍死了个死男人,搭进去了半辈子。一点不划算啊!”

见我还是没反应,她气得跳脚,转过身就往厨房走去:“我就知道你性子软怕事儿!我这就去拿把刀会会你那狗男人!我就不信,有我林美芳在他还敢不认账!”

“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正道的光!”

我终于被吓醒了,拖着她的腰拦着她不许去,她一时情绪上头,说什么也要拿把刀去砍了萧欠。

“林小姐!!不要冲动啊!!我们之间是有内情的啊!!!”终于,她被我喝住,一脸狐疑地转头盯着我,抬了抬眉毛,百转千回地道了句:“哦?”

“说来听听。”林小姐扯了张椅子,一脸质疑,“我怎么总觉得你要骗我?”

我的确是要胡扯一段。因为像林小姐这样赤诚的,快意恩仇的人,大约是永远无法理解我们如烂泥一般的宿命。

她一定曾经过得很幸福,所以才敢无所畏惧。

被人庇护着长大的小孩,才有资格为所欲为。

“其实我和萧欠不是夫妻关系。夫妻关系只是对外的说法,他这小孩……是有男朋友的人。”我深吸了一口气,“他父亲刚去世,我们两家是世交,也有很多生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对外宣布结婚是稳定人心的方式,再加上他年纪还小,作为姐姐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林小姐能信多少。我和萧欠的确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而这张网在我手里,既可以护着他,也可以毁了他。

这个少年,脆弱,易碎且无能。他是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菟丝花,仰仗着他人而生;自萧衍死后,接管他的人就成了我。一旦我出事,公司所有的运营都将会面临崩塌;一旦资金链断裂,他马上就会被债务压垮。

除了这张出色的皮囊,他什么都没有。

毁了一个人能有多难?

简单。简单得不得了。

但我想要的不是如此。

我要打破一个闭环。

如我们这样生长在烂泥中的人本就不该活下来。我的世界是废墟里的荒芜城,而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要站在那就有一群人无条件的偏爱他。

他永远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偏爱,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放荡不羁。好像谁都能来亵玩他,却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得到他。

他是这么脆弱。而脆弱的权利,是多么奢侈。

那年我十四岁,母亲自杀后我做了两件事。 这两件事将我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早在十叁年前我就已经将他扯入了这个绝望的闭环。

就像是个濒死的恶鬼,将人引入万劫不复之境索取应得的代价;我从不是什么善人,也不算十恶不赦的人,我只是个人。

一个普通的人。

那两件事皆东窗事发,我被父亲审判,却无力与之抗衡;当年九月,我被流放到英国五年,直到父亲去世后才被允许回国参加葬礼。

他死得很惨,一如我对他的诅咒。

那是很久很久的从前。

林小姐见我沉默了很久,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就、就这?”

我终于回过神,朝她点了点头:“是的,我们之间没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唉!”林小姐气得连粉头巾都扯了下来,“傻妹子啊……你这么做……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我替她倒了杯水顺了顺气:“我父母的婚姻很糟糕,所以我从小就不信任婚姻。钱对我而言更重要,所以一切都以公司利益为主。”

我认真地看着林小姐,她的眼角眉梢仍残存着昔日的灵动:“我很感激,你这么偏爱我。”

“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

她瞪了瞪我,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傻话呢妹子,这哪跟哪。你就是性子太软,我就怕你被人欺负。不高兴打回去就是了!忍这么多干什么!”

我朝她笑着,没有说话。

这是第一次,有人教我怎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