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九州(1/1)

雩岑是被一阵陶瓷破裂的震碎声惊醒的。

被暴力推翻的小案旁碎落了一地烂瓷片,内里泼洒一地的热水亦是狼狈地溅开了一片,触着冰凉的地面烫烫地升起一室的水烟来,不慎遇难的竹简十有八九便也断了陈旧的棉线,落在余温未消的热水中,消融了大半的字迹。

素色的衣袍被热水透湿,在胸前晕开了一片,湿淋淋的大掌也似被烫得不轻,红肿地燎开了一片细碎的水泡,可跌坐在地的人影就像是呆滞了般,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双目无神。

“你……”睡眼朦胧的雩岑方一睁眼,便是这样一副一片狼藉的模样,头脑随着日暮透进的低光一阵眩晕,险些以为自己正身处梦境。

在外煎药的叶旻也在此刻闻声赶来,看着地上已是遭了难的竹简狠狠咬了咬牙,却也赶忙上前一步,抢先将零随扶起,晃悠悠地半撑在肩上。

“他这是?”

“…我…我也不知,我方才打了个瞌睡,醒来便如此了……”雩岑后知后觉间,慌不择路地上前忙赶着去扶。

谁知方一触及男人衣袖,便被猝不及防地被眼神空洞的男人摸索着往后狠狠一推,重重踉跄几步磕上身后的窗角,力度之大,丝毫不逊于那日她在山洞与零随争执嘴炮,对方险些将她推入火堆的力度。

“你这是作什么!”

可还未等她有所表态,扶着零随的叶旻已是怒目圆瞪,愤愤地发起火来。

“你知不知道她这几日为了你……”

“滚!都给孤滚!”愤恨话语被更为咆哮地怒吼之声打断,本就浑身无力站立不稳地男人更是不知忽然哪来的气力,猛然狠狠地挣扎起来,叶旻一个不防,竟也被零随沉沉用肘尖顶中了心窝口,闷疼地说不出话来,钳制的力道随之一松,软塌塌的身影便顺理成章地跌落在地,压在地上手心被锋利的瓷片深深割进一道,碎断地嵌在了瞬间爆血的皮肉内。

剧烈的血腥味在屋内充斥着鼻腔,地上的残水亦转为了浓浓的血水,沉重地化开了一地。

…………

零随瞎了。

也许这个答案她从一开始便隐隐约约有些猜测…那日视若无物般的烤火,包括摸索着捡起披风的模样,再加上叶旻捡到他的位置其实只离着山洞不到十步路的地方,便早已能说明这个问题。

堂堂一代天帝,除却没了灵力与视力之外,身子也如人族一般脆弱不堪,稍有些小磕小碰、着凉发热,便难以支撑,简直与往日威风凛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傲模样大相径庭。

她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雩岑搬了把矮凳,坐在门前的枯树下闷闷地搓起了雪球。

木门吱呀一声开关,身侧虚虚的人影一晃,叶旻也搬了一个小凳在她身边挨着坐下,将一道厚厚的皮毛披风架在了她的肩头上,顺带提出了一盏算得上明亮的烛灯。

“他睡了,伤也包好了。”

见雩岑揉雪球的手一顿,向他望来,男人了然地挂上一副温文尔雅的体面表情,朝她浅浅摆出一副笑脸来,轻声回了话。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难得晴出的雪月,将二人的身影明晃晃地在雪地上拉得很长,直到并在了一束。

“又麻烦你了。”雩岑歉意地笑了笑,眼角余光却偷偷望向零随寝屋的方向快速瞟了一眼,明明是几不可见的快速动作,却依旧被叶旻如慢动作般满满捕捉在眸内,苦沁了满心。

一脚将挫了半日一堆白丸子踏碎,随手又从碎雪中捞起一捧,再次从头搓起,小小的手掌冻成了红彤彤的颜色。

身侧的男人见此也干脆加入了这个看似无意义地打发时间的活动,两人若小孩过家家般秉着一股意外的认真劲,将身侧搓了一堆大小不一的雪丸。

“你似乎很喜欢玩雪。”半晌沉寂之后,叶旻方才看似随意地开了口,其实内心早已纠成了一团,自前几日小姑娘藏掖零随被她撞破之后,两人几日间几乎都是这种简短而没营养的简易对话,他开始想念她初来的那几日,至少笑是真的,对他的情绪与感觉也是真的。

不知为何,自他那日捡了那只小龙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便似乎越走越远了。

那日的误会也许一开始是有的,不过后来便也顺理成章的洗脱了,毕竟一个重病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想做些什么估计也是无能为力的…也许他一开始便关心在乎的,是这个丫头瞒着他的秘密,或许他真的太过自私和独断,他希望她对他而言是永远干干净净的一汪冰,透彻地将一切都与他说、跟他分享……他想知道关于她的太多了,多余得有些贪心。

他越来越奇怪了。

就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木讷不善于表达与伪装的人,不曾料想,他也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将心头的苦装点成温和的笑意。

“或许罢。”雩岑笑了笑,抬手将方才搓好的圆子突而砸向远处的木栏,相撞间震落了一堆残雪。

“这种感觉很奇怪……”小姑娘眨了眨眼,“上界是不常下雪的,不过那时去了几次沧落,我也没有想碰碰雪的冲动。”

“只是觉得万里冰封很美…很美,便没有多的想法了。”

“沧落?…我记得你刚来时便有提过。”男人也学着他的动作,往前扔了几个雪球,砸在雪堆里。

“与这里差不多…嗯…似乎又差的多,一个终年冰封下满大雪的地方,那里有温泉,有名贵的仙草,也有躲在万山雪中修炼的凶猛异兽。”

“叶旻。”

“嗯?”男人听得正出神,不想雩岑话头一转,突而唤起了他的姓名。

“九州大雪……”她突而似想到什么般愣了愣,“你听过见过这种场面吗……”

“九州一色,万里苍茫,全天下都是雪的颜色,飘飘洒洒地,落遍了整个大陆。”

那该是种什么壮观的场面。

“不曾。”叶旻摇摇头笑了笑,起身将身侧融雪的蜡灯挂到身后的枝头上,“九州大雪?……你们上界可有分九州之说?”

“东瀛大洲…西牛贺洲……”雩岑蹙起眉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满打满算七大洲……并无九州。”

“那或许…?”男人迟疑了一下,“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人族在十几万年前多番征战演变,这才形成了现今三分大陆的局面…”

“…却再往前推移些,的确有广界九州一说。”

“你又是从哪得知的?”

“不知。”雩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那日出去玩了一回雪便莫名其妙想到了罢…?也可能是当年从哪本书上瞧来的,随口问问罢了。”

“听闻那是人族万年不遇的景象……”叶旻也跟着站起来,突而握住了她冻得发红的小手,摸索着传递着也许余温,“那是人界最初直通仙境的山,很高很高…从山巅俯瞰望下,定能将九州大陆尽收眼底……”

“山名不周。”

“你可愿……”他鼓起勇气。

“夜色深了。”身后的一块积雪掉落,弄出了些许响动,雩岑这才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突而打断他的话,顺带挣开了他的手,浅浅披在她肩头的披风也顺势掉落在地上,“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

最后一点希望熄灭。

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叶旻难得从心地,抿出了一丝苦笑。

毕竟总需要有什么来打醒他这些日的妄想。

若非那人听着雩岑的声音便要发脾气、砸东西,只得他来料理,让小姑娘走远些避开,恐怕这个巴掌会来得更早罢。

也好…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