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暴雨(1/1)

华梨穿着礼服走下台阶,杜立远的suv已经停在在酒店门口等她。

抛开身后惊艳垂涎的目光,华梨意气风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跨了上去。然后她听到了裙摆处有轻微撕裂的声响,噗呲,可能是开线了。

“你这车也该换了。”华梨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耸肩膀,“这么旧,底盘又高,买辆跑车怎么样?”

“跑车太招摇。”杜立远的语气并不太积极,“而且这车也只开了四年,还好吧。”

“汽车这个东西用新不用旧,反正旧的也可以二手卖掉,我朋友们都几乎一年一换,半年一换的也不是没有。”华梨不以为意瘪嘴,“又不是没钱,换一辆怎么了?”以她和杜立远如今的收入地位,坐这辆老款suv实在有点跌价,她自己开的进口车,价格几乎是这辆suv的两倍呢!

“那你就去坐他们的车好了。”杜立远冷冷回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华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头瞪着对方——这还是以往那个温柔体贴将她捧上天的杜医生吗?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换,我舍不得这车。”杜立远懒洋洋道。

“一个入门款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华梨颇为不屑反驳,“明天我带你去车行试试,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好车!”

“不需要,我就开这个。”杜立远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你一天管我这管我那,现在连我开什么车都要管了?”

“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眼见气氛不对,华梨顿时变得委屈巴巴,企图以柔克刚,“男人不是都觉得开好车比较有面子吗?”

“面子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杜立远表情冷漠回复一句,“靠辆车挣出来的面子,假。”

华梨被他这么一堵,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讲,只好咬住下唇保持沉默。于是一路上两个人相顾无言,一个等着哄,另一个根本不想开口,只剩被嫌弃的老款suv飞驰在夜晚的车水马龙中。

望着前方闪烁的霓虹灯,杜立远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张和华梨有七成相似的脸,笑靥如花。

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刚提车不久的日子,他怀揣忐忑不安的心去来接南蔷,她看见他的车,笑得快乐极了:“哇!阿远,好漂亮,这么漂亮的车,我真的可以成为第一个乘客吗?”而后很久他才知道,那时候对方手中拎着的限量名牌包,价格已经远比这辆车还要高。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嫌弃过这辆车不好,从来没有。

杜立远想着这些,眼眶渐渐开始发酸。朦胧中那张熟悉的脸幻化成另外一张清秀的庞,她穿着礼服,轻启朱唇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在她心里,我终究只是别人。

“小心!”只听华梨一声惊呼,suv眼看着要撞上前方大车,杜立远连忙踩下刹车,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两人总算成功避免了一场惨烈车祸。

“吓死我了!”华梨惊魂未定捂住胸口,一路上积累的委屈和怒气终于爆发,她抬手捶了杜立远一拳,“怎么回事?你想害死我啊?!”

杜立远从方向盘前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华梨,双眼仿佛充了血一般,猩红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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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后的休息室里,余老太太,余思危和南樯一起坐在沙发上休息。

“谢谢姑姑今晚帮忙。”余思危含笑给老太太端上热红茶。

“谢我做什么?我人是老了,眼睛可没瞎。”余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素来冷静的侄儿,嘴角含笑,“这两天有好几拨人给我打电话催主持局面。哼!我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在等着看笑话,怎么会让小人得志呢?”

“让您专门来一趟,实在费心。”余思危表情诚恳,“那两件瓷器既然是姑姑挚爱,其实可以不捐的。”

“别担心,我捐东西是有附加条件的,前提是你继续留在南创董事会里,如果哪天你退出了,或者南创倒闭了,这两件瓷器就归你,到最后还是咱们余家的。”老太太狡黠一笑,“我可不傻,拎得清得很。”

姜是老的辣,余思危点点头:“姑姑有心。”

“我说思危啊,遇到问题要学会寻求帮助,不要什么都自己扛。弦绷得太紧,迟早有天会断,。”余老太太摇摇脑袋念叨一句,转头看向他后面,“natalie?好久不见。”她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南樯微微一怔。

“过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余老太太笑得很开心,“圣心疗养院那个vip助理就是你,对不对?”

南樯这才明白,恐怕来这里的路上,余老太太早就将自己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对,是我。”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余女士。”

“当初我就挺满意你的,没想到如今你会变成我的侄媳妇。”余老太太有点感慨,“世界真小。”

“缘分这东西很奇妙。”南樯柔声回答。

“行吧,你过来坐着,我有话要给你讲。”老太太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沙发。

南樯走了过去,却并没有没坐下,只是在原地站着。

“您请说。”她乖顺垂下睫毛。

“虽然我今天说了很满意你,但那是仅限于你做服务人员的时候,既然如今要嫁进余家,关上门,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老太太瞟一眼南樯手上的镯子,端正了脸色。

“我在大家面前表态支持你,只是是因为我支持思危,换而言之,如果今晚思危要娶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现在这个镯子也一样会带在她手上。”余老太太昂起高傲的下巴,“在余家,思危的态度就决定了你的地位,明白吗?”

南樯没说话。她心想这还真是给颗枣再打一棒子,无论何时何地余家人都这样高高在上。多年前她也曾被这样说过,那时她差点气哭,却终究忍了下去。

“我不会娶别的女人!””然而余思危忽然站了出来,“姑姑,不用再说了!“他的态度非常坚决,

南樯抬起头看他,表情惊讶。

“你瞎掺和什么!”余老太太对他怒目相向,“我这是在帮你立威你知道吗?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用了,不用立威。”余思危走到南樯身边,十指交叉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谢谢姑姑的好意,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决定,今后我们会相互尊重,一直走到最后。”

“我警告你!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余老太太攥住扶手,咬牙切齿,“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固执!之前的事都忘记了?”

南樯转头看向余思危,目光探寻——什么意思?

“我没忘,正是因为没忘,现在态度也不会变。”余思危沉声道,“请姑姑放心,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榆木脑袋!”余老太太重重捶了沙发一拳,恼羞成怒,“家中无真理,现在就这么护短,以后有的是你受!”

“您放心,我自有分寸。”余思危神情轻松,甚至还朝南樯眨了眨眼睛。

南樯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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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对十指紧扣的璧人,余老太太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她也曾和一个男人牵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遭到对方家人猛烈的抨击,他们说她成分不好,说她骄奢淫逸,说她会拖累男人。后来他牵着哭泣的自己逃出来了,倍觉羞辱的她大发雷霆,他好言好语安慰她,让她回大洋彼岸等他解决一切。随后他送给她一只青花磁盘用作定情信物,说是家中祖上留下来的宝贝,让她收好传给将来的子孙。

再然后,等来的消息是他琵琶别抱。

——誓言的当时都是情真意切,只是时间可以磨灭一切,没有什么能够幸免于难。

也罢,也罢。

“希望你们说到做到吧!”余老太太渐渐平息了怒气,别有深意看了余思危一眼,“人生可长得很呐。”

“我知道。”余思危面色平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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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余老太太,余思危转头回来看向沙发上的南樯,她正坐在灯下翻看画册,盘起来的头发有些乱了,一缕青丝从脖子垂下,搭在光洁的锁骨上,平添了几分脆弱的温柔。

“累了吗?我们回家休息?”他拿起一条毛毯盖在女孩裸/露的膝盖上。

“不累,我刚好有事想问你。”南樯转头看着余思危,双眼明亮清澈,“刚才老太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她说了什么话?”余思危避开她的目光。

“你就别装了,老太太叫你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还让你不要忘记以前的事,她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南樯可不会被轻易忽悠。

余思危叹口气:“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好不好要由我自己说了才算。”南樯不甘示弱,“难道现在你还要瞒着我?”

余思危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艰涩开口:“还记得当初我们俩结婚吗?其实爷爷奶奶是坚决反对的。”他终于还是说出了真相。

“怎么可能?”南樯愣住了——当初两家结婚的时候,她父亲的事业正是版图扩展蒸蒸日上之际,她本人更是风华正茂年轻貌美,绝对是圈子里灼手可热的香饽饽,余家人怎么还会反对她?

余思危有些尴尬的笑了。

窗外夜风呼啸,电闪雷鸣,看样子即将迎来来一场暴雨。

伴随着低吟的风声,在余思危的讲述下,南樯终于明白,世界上还有一样比财富金钱更难跨越的东西,那就是门第。门第是凭借个人奋斗也无法彻底改变的东西,需要家族上下几代人的积累。南大龙虽然有钱,但在权贵好几代的余家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暴发户,而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暴发户。至于南蔷本人,虽然漂亮,但也仅此而已。相貌根本不是余家人择偶第一看重的,他们更看重学历背景性格和能力。南蔷的大学是父亲找人办的国外三流,本人除了靠着在互联网上炫富拥有了一些粉丝,几乎没有事业,可以说是毫无所长。以上种种在余家人眼里看来,完全不是理想的孙媳,所以压根就不支持这场婚姻。只是他们段位颇高,从不出面打压,只是暗地里给余思危诸多暗示,而自我感觉良好的南蔷,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不满。

“那老太太当初刁难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起之前余老太太的诸多挑剔,南樯本来以为那是余老太太的性格使然。

“那倒不是,姑姑那样表现,一是因为她本人确实精益求精,而是她是想私底下帮我。爷爷奶奶不认可你,她就当出头鸟来试试你,这样折腾几个回合下来,爷爷奶奶一看连全家最挑剔的她也说你好话,最后也就不好再强烈反对了。”余思危面带苦笑。

“原来当初的折磨是试炼?”南樯摇摇头,“那最后他们为什么会答应?而且还都来参加了婚礼?”

余思危看了她一眼,温柔笑笑,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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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雨过天晴,顾胜男带上报告去了s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她动用了所有的人脉,终于约到了这家医院的顶级专家的一个加号,打算把报告交给对方确诊。这位吴教授是权威泰斗,也是国内医学院教材编写者,博士导师,因为年纪比较大,只看特需门诊,他的诊号极其难拿到,至少排队半年以上,加钱给黄牛都没用,她托了疗养院的股东才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加号,专家答应给她看看报告。所以她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早早前来诊室门口等候。

特需门诊在医院一栋单独的小楼里,人流相对少了很多,顾胜男拿着报告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心事重重。

“胜男?”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顾胜男茫然抬头看去,对面人的轮廓在影影绰绰中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等到看清来人,她的瞳孔在一瞬间里变得紧缩。

“周子明?”她喃喃问了一声。

周子明是她大学时代谈婚论嫁的男友,那位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初恋,也是曾经抛弃她的男人。

“原来真的是你,好巧。”周子明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啊,是啊,好巧。”顾胜男也笑了,笑容有点慌张——因为今天来的是医院,所以她并没有认真化妆,而且为了方便后续检查,就连衣服也是随便穿了套运动休闲服,可以说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松弛,而松弛,意味着衰老和下垂,这并不是她想让周子明看见的。

想起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铂金包,她迅速站起来,将包包挽在身前挡住躯体。仿佛那是自己的盔甲。

“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周子明看了她的名牌包一眼,态度客气。

“你也还是一样,非常会说话。”顾胜男牵了牵嘴角,竭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高贵。她曾经对自己和周子明的重逢有过无数种幻想,但偏偏不包括今天这种——在医院里,在她生病落魄的情况下。而周子明那个贱男,穿着得体的衣服和长裤,整个人瘦削而挺拔,完全没有她预料里大腹便便的油腻感。甚至从他的气质穿着还能看得出来,他还是过得很好,依然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

——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为什么不让他彻底落魄?

“你怎么会在这儿?家里人生病了?”周子明看一眼她手中的报告袋。

“啊,没有,我有点事儿要办。”顾胜男撩了撩头发,露出风情万种的招牌笑容,还好自己花大价钱做的艺术蔻丹并没有掉落,依然美丽鲜亮。

“哦,是来找吴教授的吗?”周子明指了指她身后医生的名牌——4诊室,吴明教授。

“你认识吴教授?”顾胜男看了他一眼。

“啊,认识,他是我老丈人。”周子明笑了,“其实我是过来给他拿东西的,今天他有份资料落家里了,我上班顺路,正好捎给他。”他举起手中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血色一下子从顾胜男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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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个和周子明同院的女孩,她父亲和周子明的母亲是同学,双方有意结亲,于是周父勒令周子明和自己分手。期间周子明虽然有过过抗争,但最终还是抛弃了自己,选择了和自己门当户对的人。而那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名叫吴源。

——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专家门诊,而专家却是周母口中“对子明未来会有无限帮助”的老丈人。

“哎,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特别紧急的事,不好意思,先出去一下。”顾胜男回过神来,拨开周子明的身体,像逃难一样离开了特训门诊楼。

一口气跑得远远的,直到跑到医院主楼门口,她这才停下来开始大口喘气——看样子今天的专家号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了,但凡她还要一点尊严,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请周子明的老丈人看病,

呜呜呜——

医院门口开来一辆救护车,在急救人员的帮助下,病人被人用担架抬下送入了医院主楼,顾胜男看了那病人一眼,面黄肌瘦形容槁枯,而他身后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妇女,瘦小的身影在走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追赶。

“什么情况?好像是咱们院肿瘤科的?”身边有两位护工在聊天。

“就是,703号床,治了一段时间说稳定了,打算回家休息,结果今早突然病情恶化,他妈买菜回来才发现他不行了。”年长护工摇头,“真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是说好多了吗?”另外一位年轻护工插嘴,“难道医生没诊断出来?”

“癌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年长护工笑起来,“除了确诊的病,也可能有其他并发症,可能回家休息的时候有什么并发症犯了吧,这都是命!反正啊,还是要找经验丰富的医生。”

顾胜男站在大门口听着他们对话,明明是蝉鸣不已炎热的夏天,她却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后背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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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特需门诊楼。

周子明从老丈人房间里走了出来,转身关上了房门。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那里面有个自己保存了多年一直没删除的电话号码,望着那串数字,他想了又想,终究还没有按下通话按钮。

其实他刚才已经看见了对方手中那张挂号单,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4诊室,加21号,顾胜男。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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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华灯初上,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周子明回到宽敞明亮的家里。儿子正在写作业,妻子吴源在旁边辅导。

“回家怎么不洗手换衣服?”吴源诧异看了他一眼,“今晚爸妈过来吃饭,我让阿姨多做了几道菜,有你爱吃的糖醋鱼。”

“啊,谢谢。”周子明笑笑,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医院看诊应该结束了。

“吃饭吧,吃饭,哇,今天的菜看起来真不错。”他边搓手边走向饭厅,脸上的表情是轻松和迫不及待。

“爸爸!你的电话响了!”儿子小跑着走出来,将落在书房里的手机拿给他。看见是个陌生号码,周子明下意识接起电话放在耳边,表情悠闲:“喂?”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周子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喂,子明吗?打扰了,我是顾胜男。”

顾胜男尽量用平静礼貌的语气说着话,只是电话那头的本人,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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