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1)

凤静熙写字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盯着她,声音不高,慢慢地问:“你说什么?”

沈容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冷冷道:“我不背了。”

凤静熙脸色变了几变,垂下眼睛,平平静静地说:“随便你。”说完,他一扔笔,果真不写了。

沈容容瞪大眼睛,没想到凤静熙也会发脾气。

“你……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她还不是不想他受罪!

凤静熙不说话。

“你以为就你委屈?我还委屈呢,莫名其妙穿到这破地方,还穿这么个惹祸精身上,为了保住小命,还得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我就高兴?招谁惹谁了我?”

凤静熙表情平静,还是不说话。

沈容容火气更盛,没好气到:“你说话,别老动不动就不言声,最招人烦。”

凤静熙闭着眼睛,半晌,嗓音沙哑地低声道:“我从来都这个样子。”

沈容容冷笑道:“对啊,你是皇亲贵胄嘛,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里,她忽然面容一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治病,我绞尽脑汁?你知不知道为了照顾你,长平已经真正三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他低声道:“你可以不这样,我答应帮你,自不会食言。”

沈容容大怒,口不择言:“帮我?你这样叫帮忙么?拉倒吧!为了帮我,让你再去掉半条命?我怕我脑袋掉得更快!你帮人还是坑人?”

凤静熙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脸色一片死白。

沈容容怒极,完全没有注意到凤静熙的异常,冷笑道:“我现在甚至怀疑,以前那沈容容打折了你的腿,到底是不是你先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

她的话没说完,凤静熙“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沈容容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手捂住嘴,几缕鲜血从指缝流出来。

沈容容大惊,捧过手帕,凤静熙又呕出一大口鲜血,点点滴滴染了他雪白的中衣。

沈容容悔得肠青,她又犯了前世的臭脾气,一个不顺心就胡言乱语、口出恶言,每每伤人伤己。

相处的日子不多,但凤静熙是怎样的人,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如果凤静熙真的伤害过原来那个沈容容,身为陪嫁婢女的长平怎么可能从没说过他的一句不是?又怎么可能每次提起以往沈容容对待凤静熙的态度便言语不明、回避再三?他累得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为了她?又怎么会是她口中阴险的恶人?他这样辛苦,说到底,是为了护她得以在这个世界平安度日。而她甚至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手忙脚乱替凤静熙换了染血的中衣,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凤静熙没说话,靠着迎枕歇了片刻,提起笔又开始写起来。

那天晚上,长平收案几的时候,沈容容在案角看见几道指甲抠出的痕迹。接过凤静熙递给她的绢纸,她粗略数了数,有五六张,这是最少的一次,上面写了沈家十七个人的简历。

沈容容捧着那薄薄的绢纸,心里发抖,凤静熙不是驴,是神驴!固执得简直要顶破天,而且,脾气不小,还气不得。

那天之后,她再不敢惹凤静熙动怒。

但是她开始放慢背书的速度,七天只背十二个人。发现她这样做之后,凤静熙居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她背得慢了,他便少写一些给她。

早知如此,她折腾那一通图什么啊?

沈容容一边将凤静熙的左腿放平、盖上被子,开始揉他的右腿,一边叹气。

忽然听到凤静熙低声说:“我的腿感觉好了很多,你且歇歇。”

沈容容回神抬头看着凤静熙,他也正看着她,见她抬起头,立刻别开眼睛,但只是那一瞬间,沈容容看到他眼里的担忧。

沈容容愣了一下,心里微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累,只是想起前几天就痛心疾首。”

因为没有知觉,不会像活动左腿关节时那样剧痛难忍,凤静熙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闻言,轻声道:“是我不好。”

沈容容听了更加愧疚:“你别这么说。是我乱发脾气。”她汗颜:“你不知道,我以前当大夫,学长说我是地雷,平常看起来牲畜无害,踩一脚不分青红皂白,乱炸一大片。还总说我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歪理,能把圣人气死。”

凤静熙看着她自嘲的样子,脂粉未施的脸上闪着健康的红晕,有一点愧疚、有一点不高兴,也有一点“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无赖,各种表情在她的脸上灵动交替,衬得她格外明艳动人。他微微出神,直到沈容容询问地叫他的名字,他回过神,看着沈容容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别开头,垂下眼睫,轻声说:“你很好。”

沈容容愣了一下,看着凤静熙微微侧开的脸,秀气的耳廓微红,心里有个地方一动,她眼神更暖,大方地道:“谢谢你安慰我。”

凤静熙已经平静下来,闻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安慰她。

沈容容得了他的夸奖,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高兴,放下他的右腿,拉起他的左手,一边在他指骨之间力道适中地拿捏,一边问:“沈家背完了,还要背什么?”她拦不住他写字,只好每天按摩的时候,连他左手一并按按。

凤静熙淡淡道:“宫规。”

沈容容一听,脸就垮了下来:“是不是很多?”

凤静熙道:“还好。”

沈容容看他一眼:“别逗了,谁不知道皇家规矩多得吓死人?”

凤静熙没说话,他并不是个善言辞的人。

沈容容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有些烦恼:“有没有现成的文书?”她怕凤静熙这拗性子真的打算靠一支笔都给她写出来,那他唯一可以动的左手也就废了。

凤静熙只看一眼便将沈容容的心思看得分明,他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先捡了要紧的写给你。等回了宫,替你找了册子慢慢看。”

沈容容松口气,还要说什么,就听门外长平道:“王爷、王妃,宫里的何公公来了。”

沈容容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凤静熙说:“进来吧。”声音不高、语气平和安静,却显得有一股气势,沈容容又是一愣,她第一次听到凤静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很快,就见房门打开,长平引着一人进了屋里。沈容容刚要起身,手被凤静熙不着痕迹微扯,低头却看到他还靠在迎枕上、神色平静,她立刻坐了回去。

来人似是有些年纪,粉面无须,头戴黑色绉纱官帽、身穿暗绿锦缎袍服,足蹬粉底皂靴,臂间抱持一柄拂尘,在凤静熙榻前三尺处立定,头微仰、眼微垂,慢声道:

“圣旨到——”

沈容容不自觉坐直身子,心里有一些紧张。

就听凤静熙同她温言说道:“容容,代我接旨。”

这是凤静熙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知怎的,沈容容的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看他一眼,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她的心立刻觉得很踏实,轻拈罗裙,稳稳地跪下。

老太监一进门就看到不仅沈容容坐在凤静熙榻边,二人的手还拉在一起,心里不禁暗暗惊诧,静王与王妃关系恶劣、夫妻不睦,尤其王妃沈容容,甚至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如今却一副温顺体贴的样子,实在反常。但他是宫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就算满腹疑团,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等沈容容跪下,吊着细嗓、抑扬顿挫地说道:“传皇上口谕,下月二十八,太子大婚,着静王凤静熙携王妃速速回宫。”

凤静熙面无表情,慢慢道:“儿臣遵旨。”

沈容容回想着以前看的古代宫廷电视剧,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叩拜了一下,跟着凤静熙说:“儿臣遵旨。”

宣过旨,原本挺背昂头的老太监,立刻换了副模样,笑出一脸褶纹哈腰给凤静熙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尖细着嗓子说道:“奴才何福给王爷、王妃请安。”

凤静熙依旧靠在榻上,淡淡看他一眼,低声开口:“何公公免礼。”

沈容容想,她知道什么叫贵族了!二十一世纪的报纸杂志互联网上什么的,整天东一个豪门贵族西一个名门世家的,全是扯淡啊,都该穿来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族风范。那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什么都不必说,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姿态,就能告诉你他是谁!

只是之前怎么没这个感觉呢?怔怔看着凤静熙,从见面以来,她只知道他聪明、敏锐、不爱说话、善良,但倔得厉害,忍痛功夫炉火纯青,但她其实常常会忘记他皇族的身份。

想到这里,沈容容突然又想到,初时见面,凤静熙那个样子,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被原本的沈容容残忍凌虐,难道他就没有怨言?再好脾气,他终究是皇帝的儿子,是天之骄子,受到这种羞辱,心里就没个疙瘩?可他从一醒来就是沉默的样子,她甚至在他眼中从未看到过一丝怨恨,他只是冷淡,好像对一切都不关心,甚至自己的生死都不关心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