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她话音没落,凤静熙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楞了一下,忙放下碗给他揉心口,等他咳嗽不那么厉害了,有些迟疑地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凤静熙沉默良久,再抬起头,凤眸已经恢复之前淡漠的颜色,他的半身麻痹并非中风而是中毒,但他并不想同她说这些,只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对。”

沈容容瞪他。

凤静熙又低低咳了一会儿,抬眼见她还瞪着自己,一脸不高兴,他垂下眼睛,难得多说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同你的病人说话?”他记得她说过,魂魄进入沈容容体内之前,她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也是个大夫。

沈容容想了想,坦言道:“也不是,一般我会更直白一些。”

凤静熙闻言只是点点头,闭上眼睛淡淡说了一句“挺好”便不再多言。

又是这种倦意无限、孤僻厌世的态度。沈容容看着一脸淡漠的凤静熙,颇有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但眼见着病成这样,半边容颜已然麻痹,仍遮不住他的俊秀,也不难想象若他身体健康会是怎样的如珠如玉、风华绝世。她心中暗暗吐舌之余也有点苦恼,看来她又说错话了,只是,她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能婉转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竭尽所能了。

正想着,就听凤静熙突然说道:“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沈容容愕然看着闭着眼睛的凤静熙,像看一只怪物。

凤静熙静静躺着。

沈容容想了想,重新拿起泡在盆里的毛巾:

“我用混了酒的温水帮你降温,你身上针痕过密,多少会痛的,但酒除了可以帮你降温还有消毒的作用,防止你身上的针痕感染溃烂。若我手重了,你叫我一声,别忍着,不然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凤静熙不说话。

沈容容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不在意,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凤静熙体弱,没多久就倦极沉沉睡去,但体温时高时低,沈容容只得反复替他擦拭身体、喂水,足足折腾了一整夜。

隔天早上,凤静熙是被清爽的鸟鸣唤醒,他慢慢张开眼睛,几缕明媚的阳光像顽皮的孩子从一片阴影后面溜出来照在他的脸上,凤静熙不自觉眯了眯眼,片刻,才看清床前那一片阴影竟是沈容容。她大约已是倦极,明明已经闭上眼睛,偏一脸挣扎着不敢睡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地歪坐在床尾,一只手上还松松握着一条毛巾,弄湿了她的裙裾。凤静熙静静看着她半垂的脸,半晌,慢慢垂下眼睫。

房门被轻轻打开,长平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见到他醒着,忙蹲下身行礼:“王爷。”

凤静熙还没有回答,就见沈容容已经一个激灵醒过来,她“耸”地站起来:“他怎么了?”

长平被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凤静熙慢慢地说:“我没事。”

沈容容仿佛才清醒过来,她松口气,一边叫长平把水盆端过来,一边给凤静熙检查,见他打了夹板的腿脚露出绷带外面的皮肤并没有变色,又摸摸他的额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和长平帮他擦脸和漱口,又喂了他一些温水。

之后,她伺候他吃早饭,还是浓浓的米汤,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没有让一滴米汤从他麻痹的嘴角流出来。

长平又过来了,说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凤静熙半靠在床头的迎枕上,闻言挑起眉:“你不是说你的医术不错?”

沈容容在他胸前铺上干爽的毛巾,端过茶水给他漱口:“那当然,不过我擅长外科手术,诊脉这种事,我一塌糊涂。”她老老实实地说。

凤静熙看她一眼:“你很诚实。”

沈容容也看他一眼,“我品德高尚呗,不然早跑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仔细地挽起头发、又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凤静熙居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沈容容惊艳得半天回不过神。

还是大夫进门的声音惊醒了她。

老大夫一见到凤静熙就沉下了脸,为他按脉的时候,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不多时,老大夫站起来,怒气腾腾地冲着她一拱手:“夫人,借一步说话。”

沈容容还没说话,凤静熙已经慢慢开口,他讲话有些吃力,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的伤与她无关,我心里有数,有什么问题老大夫但说无妨。”

沈容容看看老大夫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恍然,默默看了凤静熙一眼。

老大夫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和缓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凤静熙,似在审视、似在思量。凤静熙不发一语,面容平静。

半晌,老大夫叹口气,沉声道:“公子,恕老夫直言,你先天不足、残疾已久,本就经络不通、气血不畅,平日本应万分小心、好好保养。如今却是外受重创已久、内中烈毒甚深,且延误医治,导致寒邪入侵、气血亏耗、阴阳违和、脏腑严重受损。如今,你的身体已呈衰竭之势,情况甚危。”

沈容容闻言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中毒了,她看看凤静熙,他看起来一脸平静,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说了这么一大串,他到底有没有救?”

老大夫似被她粗鲁直白的问话惊到,瞪眼愕然地看着她。

沈容容被瞪得莫名其妙就回瞪过去。她一向实事求是,讨论病情一是一、二是二。

凤静熙不语,唇边闪过一瞬浅浅的笑意。

老大夫错愕半天,冲着凤静熙拱拱手,惭愧道:“老夫技拙,只能先为公子开副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至于救命解毒,请尽快多方寻揽名医吧,公子的病拖不得了。”

送走老大夫,沈容容捧着药方嘀嘀咕咕:“古代就这点麻烦,什么仪器都没有,连个病灶分析都做不了,患者病情全靠大夫一张嘴,说得都病入膏肓、药石枉然了一样,居然还能温补调养?这种方子不就是灵不灵光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皱着眉抬头冲凤静熙问道:“要不我让长平再找个大夫如何?”

凤静熙摇头,漫不经心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不是也懂医术。”

沈容容认真地看着凤静熙:“那可不行。都说了,我长于西医,那需要很多精密的仪器作为辅助,有些检查的仪器,你们这个时代的制造工艺根本达不到。中医,我只学了我祖父的一点皮毛,临床经验也不足。至少,我没有看出你中了毒。”

凤静熙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地换个姿势,无所谓道:“那便算了。”

沈容容生气道:“什么算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凤静熙平静地说:“你可以提出要求,只要不过分,我死之前,自然替你办了。”

两个人沉默,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坐到他床边,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凤静熙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一脸苦恼:“对不起,我脾气不好,你多包涵。”

凤静熙依旧闭着眼睛,低声道:“人都要为自己考虑,你并没有错。”

沈容容缩了一下肩膀,更加愧疚,她挣扎了片刻,坦白道:“我的确更多想的是我自己,但我也确实担心你。”

过了半晌,凤静熙淡淡道:“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半边容颜显得有些僵硬,但那一刻,沈容容居然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动人,一种十分凄凉的动人。

莫名地,沈容容心里一酸。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如果你愿意,护理你的断腿和外伤我还有几分把握,只是解毒我真是不在行。不过,” 她安慰道:“你不是皇子吗,等回到京城,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肯定能替你解毒。”

凤静熙不置可否,敛眉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凤静熙还是不说话,沈容容忍不住用手指在他肩上敲敲:“凤静熙?你说句话。”

凤静熙睁开眼睛,慢吞吞道:“你安排好了,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沈容容拍拍脑袋,神色抑郁:“以前当大夫,我最怵你这种不图生、不求死的没需求病人。”

凤静熙勾勾嘴角。

沈容容立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她倒了温水喂他喝下几口,见他轻轻摇摇头,她便自己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凤静熙静静看着她的举动,淡淡地转移话题:“你似乎并不赞同当下的医者?”

沈容容挑挑眉:“谈不上。我一直觉得中西医各有千秋。西医见效快,但容易伤根动本或者治表不治本。中医讲究问疾寻源,往往能从根儿上把病治好,但见效慢,而且有时候,若是遇到急症,可能来不及从内而外的治疗方法。最好还是中西结合,对症下药。” 说到这里,她皱皱眉头,不太情愿地承认:“刚才那个老大夫其实也没错,你的身体损耗过度,的确应该好好调理……你知道自己怎么中毒的吗?”她想看看有没有解毒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