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1/1)

三日守灵很快就过去了,贾母的魂魄究竟有无归来,则根本无人知晓。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守灵也就是一种心理安慰,有或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守灵预示着儿孙孝顺。

待三日时间一过,灵堂倒是仍摆着,按着规矩,要停柩七七四十九日。当然时间长短并无人追究,这只是一种默认的风俗罢了。

贾母逝于八月十三,因着三日守灵以及太上皇驾崩的缘故,这一年的中秋节,贾府完全没过。倒是中秋当日的点心里头,多了一份素月饼,仅此而已。

而在出了贾母的头七之后,贾琏便再度陷入了忙碌之中。旁的事儿暂且不说,贾母和李纨的嫁妆却是要赶紧拿回来,若是去的晚了,一旦拆开入了国库,想再要回来却是痴心妄想了。万幸的是,荣国府虽被查封了,钱财等物却是被查封后暂存于户部。除了荣国府,其他老臣家也皆是如此处置的。因而,当贾琏匆匆递上状纸后,倒是很快就有人着手处置。

当今的意思很明确,既是无罪释放之人,那嫁妆自然能够发还。可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算有了当今的旨意,想要将全部钱财都拿回来,也是不可能办到的。好在贾琏并不贪心,左右也不会落到他手上的东西,给多少就拿多少呗。许是因着贾琏的态度够好,他倒不曾被为难,只隔了七八日,便通知他前往户部领取钱财。

去户部的那一日,是个飘着小雨的日子,天气虽不大好,可看得出来,二房诸人的心情倒是不错。也是,若有可能谁也不会愿意寄人篱下的,尤其王熙凤这个当家主母还是个格外不好相处之人。

“宝玉、兰儿,你俩同我一道儿去。”

为避免将来落人口实,贾琏索性带着正主一道儿前往。而贾琏之所以特地唤上贾兰,倒不是猜到了宝玉心中的想法,而是让贾兰去接收其母李纨的嫁妆。

嫁妆接收相当得顺利,只是数量让贾琏略有些不满,却也不曾说甚么。至于宝玉和贾兰,俩人年岁也不大,先前更是被娇养着长大,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事儿,因而见贾琏不曾开口,他俩也仅仅是对视一眼后,便依旧保持沉默

户部那头的答复倒是异常痛快,既然说的是嫁妆,那边只能算是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些,嫁到荣国府之后得来的钱财,那绝对是无法算在其中的。且就算是嫁妆,这些年来也有消耗的,因而无论是贾母还是李纨的嫁妆,皆十不存一。

贾母那头,留下了约莫十万出头的钱物。李纨这头,满打满算也就一万。

可惜,甭管怎么样,这个亏贾府是吃定了。尤其相较于其他人家直接家破人亡彻底败落,贾府这头至少大房是全须全尾的保留了下来,二房的子嗣也还都在,只是少了贾政夫妻以及宫里的贤德妃娘娘。

从户部回来后,贾琏命人将钱物抬到了前院的偏厅里,得了信儿的二房诸人早已匆匆赶到,而此时,宝玉将正打算离开的贾琏唤住了。

“琏二哥哥,老祖宗的话您是听到的,可我想稍做改变。”宝玉道。

“你想让我做个见证?成,你说罢,左右人都到齐了。”贾琏扫视了一眼,二房的人确实都齐了,就连原本要去私塾的贾环,这几日也不曾出门。不过,分家产一事却是同他无甚关系的,顶多到时候让宝玉出钱给他讨一房媳妇儿,再略给几百两银子的安置钱罢了。

让贾琏不曾想到的是,宝玉并不曾立刻开口分配家产,而是央了个丫鬟去请王熙凤。待王熙凤赶来后,宝玉才向诸人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将家产平均分成四等份,这就不是宝玉能够完成的事儿,所以他才会央王熙凤前来。且哪怕先前王熙凤在一怒之下鞭挞了宝玉,可在宝玉心目中,王熙凤仍是曾经那个对他万分呵护的好表姐。

……简直就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那你要做的就不是分成四份,而是平分成两份后,再将其中一份均分。”王熙凤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宝玉,“琏二爷和荣哥儿的不需要细分,左右他的东西将来都是留给荣哥儿的。”

宝玉思量了一下,旋即赞同点点头:“凤姐姐您说的是,那这样还能略省力一些。不过,就算再省力还是需要凤姐姐费心的,到时候我会从我那一份里拿一部分钱财感谢凤姐姐。”

听了这话,王熙凤倒是难得的给了宝玉一个好脸色,旋即命人将属于李纨的嫁妆直接归置到一旁,又将贾母的嫁妆开箱验货。还真别说,宝玉寻王熙凤是寻对了,毕竟贾母所留下来的财物多半都是金银首饰,连一副字画都不曾有。

只消半个时辰,所有的财物便被分成了三份,其中一份占了所有财物的一半,另外两份则是各占四分之一。

“兰哥儿……”宝玉原是打算唤贾兰,结果回头就看到贾兰茫然的望着他,当下宝玉改口了,“还是请珠大嫂子过去挑罢,我只要剩下那一份即可。”

李纨略一迟疑,却到底不曾提出任何意见,只上前指了指靠近她这边的财物。而另一份则就此归属于宝玉。

话说当年,贾母也是十里红妆嫁入荣国府的,且那会儿,贾代善乃是荣国公,而贾母更是史家嫡长女。无论是荣国府下的聘礼,还是史家陪嫁之物,皆是价值连城。可惜,时至今日,拿回来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可好赖也价值十一二万银子。

王熙凤分得很平均,甚至为了“公平”,事实上分出来的那两份要比留下的略多一些。这里头所谓的一些,大略是五六千两的样子。也就是说,宝玉和贾兰皆分到了价值三万银子的钱物,而留下的约莫五万两银子的钱物。

待分配完成后,宝玉果真从里头拿了一副赤金头面首饰予王熙凤,而李纨则只是低头不语。

头面首饰,王熙凤自是收下了,却道:“宝玉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罢,咱们到底不是一家子了,强行凑合在一起也没甚么意思。我是想着,原先咱们家住了好几年的旧宅子,除了略小一些外,也没甚么大的问题。我看不如这么着,那座旧宅子就给你们住。放心,想住到甚么时候都没有问题,留在旧宅子里的下人你们也可以使唤,不过若是要发卖却是要支会一声,再另买人我却是不管的。”

倘若这话是在前几日说,便等于就是将亲眷往外头轰了。不过搁在今日却是无妨了,宝玉这番作为,明显就是想撇清两家的关系。说他尚有自尊也罢,不愿寄人篱下也好,左右他原就是打算离开的,那么贾府自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果然,宝玉笑道:“我虽不曾去过那里,可既然是凤姐姐原先住的宅子,便没有不好的。我先谢谢凤姐姐了。”

“虽说分家了,可到底都是亲眷,无需这般客套。对了,你们甚么时候要走,同林之孝说一声便可。需要下人帮忙的,也尽管开口。至于老太太的丧事,就由咱们府上一力承担了。当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前来吊唁。说到底,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眷嘛。”王熙凤笑道。

宝玉也不含糊,当下就表示明个儿是个好日子,就定在明个儿搬家了。不多会儿,诸人便纷纷散去。

待回到了自己院子里,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贾琏才开口道:“凤哥儿,这仿佛跟咱们原先商议得不同?”

“没甚么不同的,他既愿意给,咱们凭甚么不收?”王熙凤挑眉,旋即忽的笑道,“再说了,琏二爷您真的认为宝玉是长大了?懂事了?如果搁在前两年,我或许还会那么想,可惜呀,自打我知晓他为了不去上族学而选择装残废后,我就对他再也不抱任何期望了。宝玉……永远也扶不起来。”

“这话怎讲?我瞧着他今个儿应对得挺好的。”

“我不知晓有没有人开导他,我只知晓他是保不住家产的。”王熙凤一面笑着一面摇头叹息,“宝玉跟琏二爷您不一样,您是打小没了亲娘,老爷太太又靠不住,想要过得好就只能靠自己。前些年,咱们还在荣国府时,不就时常为了点儿小钱,跑动跑西的给人当管事和管事娘子吗?宝玉,他是真的不曾吃过苦头,也太不了解这世道了。”

“所以你干脆就放任他去吃苦头?等他将钱财都败光了,你再将他今个儿留下的那一半钱财予他?”贾琏忽的瞪圆了眼睛,仿佛不认识王熙凤那般,无比震惊的看着她,“我说琏二奶奶,我今个儿才发觉,你真的挺善良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爷您在心里骂我!”王熙凤恶狠狠的瞪了贾琏一眼,不过说完之后,王熙凤却叹了一口气。

祸不及儿女。

前世,她临终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心肝巧姐。等后来见到了刘姥姥后,她才忽的明白,积德行善有多么得重要。当然,若是要她为了积德行善而放过那些罪行滔天之人,那是绝不可能的。可她却不希望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代。

宝玉便是有再多的不是,他也罪不至死。同样的,这句话也能用在二房其他人身上,左右贾政已经死了,王夫人也即将被秋后处斩,剩下的这些无辜之人,也就没有必要一一赶尽杀绝了。

包括探春。

王熙凤已经明白了,探春她也不是刻意想要气死贾母,而是单纯的不甘心。也许,从探春懂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甘心了罢?不甘心自己竟不曾托生到王夫人肚子里,不甘心自己竟有那般不堪的生母和弟弟,不甘心原本同样处境的姐妹们如今过得那般好,不甘心自己的未来成了那般昏暗……

对此,王熙凤已经不打算再插手了,左右就探春那德行,也干不出甚么大事儿来。最坏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探春骗光了宝玉手头上的钱财,然后寻一门好亲事罢了。说真的,王熙凤挺好奇探春的未来的。在没了贾政和王夫人这对道貌岸然的父母后,探春的未来会怎样呢?

“等等,凤哥儿你是不是糊涂了?就算将来宝玉将家产败光后,还有咱们。可你傻了吗?咱们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帮他,而我觉得一次教训,不可能让宝玉学乖。”

要学乖早就学乖了,正常人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大半年时间,还能这般傻甜白?贾琏心道,他这个堂弟啊,还有贾兰那孩子,简直太天真了,天真让他不由的汗颜自己为何会那般黑心肠。

“宝玉要守孝三年,等三年之后,他便会迎娶薛家大姑娘。到了那个时候,自有人管教他,与我何干?”

凭良心说,王熙凤还是挺信任薛宝钗的,左右薛宝钗也不至于狠心到弄死宝玉,帮着管管钱财原就是作为妻子的责任。到时候,宝玉的生活顶多不如意些,也不至于落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罢?

……就是薛宝钗极有可能诅咒她一百遍。

“对呀!还有薛宝钗那个冤大头!”贾琏一拍巴掌,旋即彻底放下心来。毕竟,两家纵是早已分家,如今宝玉没了长辈,若真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就算不是贾琏的责任,他也仍会被非议,而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琏二爷若是有闲工夫,不若想法子探听一下薛家的情况。还有便是……母亲的嫁妆问题。”王熙凤抿了抿嘴,这事儿说实话真的挺难办的,其中最要紧的还是王夫人本身的供词,“若是有可能的话,我想再去瞧瞧我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