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1)

面对同样的问题,贾琏的选择是救亦或不救,而在王熙凤看来,却变成了不救亦或死命踩上一脚。虽说道理也不难理解,可贾琏依然感觉阴风阵阵,寒冷刺骨。

……吓死爹了!

“琏二爷还有甚么疑问吗?”王熙凤一脸坦然的看过去,正好看到贾琏打了个寒颤,当下便开口问道。

贾琏忙不迭的道:“没、没有。呃,我是说,假如今个儿出事的不是宁荣二府,而是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做?”话一出口,贾琏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话乍一听虽然不算甚么,可仔细一琢磨,却颇有种吃干醋的意味,特别像王熙凤刚嫁给他时,时常询问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能救当然救,如果明知晓救不了,甚至还会拖累其他人跟着一道儿去死……琏二爷,您觉得我会怎么做?”王熙凤挑了挑眉。

“嗯。”

虽然这个答案是在预料之中,可贾琏嘴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阵阵苦涩,心中更是闷闷的,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正在悄然升起,憋得他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王熙凤托着腮帮子好笑的看着贾琏,慢慢的,嘴角勾出了一个魅惑的笑容,好半响才幽幽的道:“大不了等琏二爷您把自个儿的小命给玩完了,我也跟着爷您一道儿下黄泉呗。”

不就是死吗?人固有一死,她是重生一遭的人,前世死前最担心的就是无依无靠的巧姐,可今生……

没甚么好怕的。

“咳咳,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儿要忙活。”贾琏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里,直到走出了最后一进院子,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忽的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惊呆了一路上的丫鬟婆子们。

不过,贾琏所谓的有事儿要忙活也是真的,甭管是他们所有人搬家,还是邢夫人带着姑娘们、孩子们搬家,身为一家之主的贾琏,要忙活的事情都不算少。好在王熙凤管家能力极强,将整个后宅管理的服服帖帖的,且跟以往荣国府将大丫鬟当成小姐养不同,王熙凤让贾府真正的做到了令行禁止。

贾琏到了前院,唤来林之孝一一吩咐下去。既然他们俩口子不打算离开,那么所谓的搬家就不需要太显眼了。

又过了两日,破晓时分,贾府里便出来了两辆青布骡车,也没惊动旁人,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骡车里,一辆坐着邢夫人和三位姑娘,另一辆则坐着巧姐、荣哥儿以及他俩各自的奶嬷嬷。除此之外,便只有马车夫了。当然,原先伺候几个主子的丫鬟婆子皆在前两日陆续离开了。只是当时,丫鬟婆子们皆是乔装打扮过的,有些假装去采买东西,有些则是打着走亲访友的旗号,更有几个是借着被主子撵出来的由头离开的。

谁也不知晓,贾府里的主子们悄然离开,只剩下贾琏、王熙凤,以及……贾母和琮儿。

贾母是无法离开的,中风瘫痪之人,原就很难移动,且大夫也明言,最好不要轻易移动,只安生养着,兴许病情不会恶化,贾母也能尽量多撑一段时日。

没错,就是捱日子。所有人都明白,贾母不可能好起来了,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的拖着。且之所以拖着,也不是为了贾母着想,而是担心贾母之死会影响到底下孙女、外孙女的亲事。说起来,也是蛮悲伤的,好在贾母本人并不知情。

也不知晓是因为先前元春省亲之后,贾母同王夫人大吵一架的关系,亦或是受到了荣国府被官兵封锁的关系,总之贾母的病情一度恶化。所谓的恶化,并不单单指的是她的身体状况,而是指精神头。

中风瘫痪的病人,也许最初还能有平常心,可时间一长,没人能够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折磨。尤其在病情加重之后,病人很容易出现敏感多疑,乃至愈发迟钝,慢慢的转为痴傻,最终彻底没了神智。

贾母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倒是认得跟前伺候的鸳鸯,也时不时的会提起金孙宝玉,可这仅仅是极为少数的时间。事实上,在大多数时间里,贾母都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时日,更别说时辰了,通常都是吃吃睡睡,说会儿胡话,按时吃药,再浑浑噩噩的睡过去。

在邢夫人带着一众人离开后,王熙凤取代了邢夫人,每日都去贾母跟前晨昏定省。可惜,多半时候王熙凤看到的都是睡着了的贾母,因而只能转而吩咐鸳鸯好生照顾,若有任何需求,都要及时告知。

至于倒霉蛋琮儿……

天地良心,贾琏和王熙凤只是一致将他忘了而已。至于邢夫人,则是早已习惯了听从儿子、儿媳妇儿的话,让干嘛就干嘛,完全不曾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也就错失了将琮儿带走的机会。最要命的是,因着先前贾母过来时,房间不够,琮儿被暂时安置到了前院的客房里。当然,房间不会差,却导致琮儿愈发的没了存在感。

直到邢夫人一行人离开了五六日,贾琏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可这时,却有些晚了。

王子腾前来拜访。

贾琏都不知晓王子腾是甚么时候回京的,至于究竟是当今传召,还是他自个儿偷偷的回京,就更不清楚了。不过,甭管怎么说,王家同贾家有旧,王子腾更是王熙凤的嫡亲叔父,于情于理,都不能闭门不见。

唤了个小厮去二门里报讯,贾琏亲自迎了出来,将王子腾请进了前院的大堂里。

“叔父大驾光临,侄女婿不能远迎,实乃罪过罪过!”贾琏跟唱戏似的跟王子腾连声道饶,尽可能的拖些时间。

这真不怪贾琏,四大家族之中,若说最难缠的人,莫非王家家主王子腾莫属。宁荣二府自不用说,全他娘的是窝囊废,包括贾琏。薛家更不欲多言,薛蟠连窝囊废都称不上。史家那两位侯爷,保宁侯史鼐那不叫有本事,那叫命好,史湘云父亲早逝,这才将世袭的侯爷爵位留给了二弟史鼐。忠靖侯史鼎倒是有真本事,可他很早就外放了,十数年都不曾归京,贾琏对他的感观就跟听话本儿似的,完全没有任何感触。

然而这王家家主王子腾……

初任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旋即升九省都检点。整个人生就是大写的牛逼,更重要的是,虽说王子腾跟史鼐一样都是命好之人,可关键在于,人家压根就不在意!史鼐还有爵位可继承,王子腾只不过继承家主之位,他有如今的地位,全靠他本人。

说实话,贾琏有点儿犯怵。

“琏哥儿。”王子腾轻飘飘的看了贾琏一眼,直接就将贾琏唬得把剩余的话都给吞回了肚子里,“听说荣国府出事了,如今又是甚么光景?”

尽管贾琏一点儿也不想跟王子腾打交道,可人家都问了,贾琏也不能故作不知,索性将自己知晓的情况,挑不甚重要的讲述了一番,又恐说的太少,贾琏还拼命回忆着茶馆酒庄听来的流言蜚语,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大通的废话。

等王熙凤过来时,就看到贾琏跟说书人似的,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而一旁的王子腾则跟看猴戏一般,时不时的扫过去一眼,满脸皆是鄙夷的神情。

王熙凤:……琏二爷您过了。

“叔父!您可算是回京了,前些日子咱们家出了好多的事儿,偏您老人家又不在京里,我纵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王熙凤快步走进了正堂,按说她早已嫁人为妇,应当避讳外男。可一来,王子腾是她嫡亲的叔父,二来则是王熙凤亲娘早死,亲爹比贾赦还不靠谱,王子腾之于她也跟亲爹无异了。

“凤丫头你少作幺,你是个甚么德行的,我能不知?”王子腾终于将目光从贾琏面上挪开了,望着缓步走来的王熙凤,冷笑一声,“说罢,这次你要做甚么?”

明人不说暗话,比起极好糊弄的贾赦、贾政,王熙凤至始至终也不曾想过要隐瞒王子腾。事实上,也真没这个必要,因着前世之事,王熙凤恨死了她的嫡亲哥哥王仁,却也不至于牵连到王子腾身上。

“见过叔父,给叔父请安。”

所谓先礼后兵,王熙凤先是老老实实的请了安,旋即便开始了她的诉苦之旅。

“叔父您恐怕有所不知,宁荣二府这一次算是逃不了了。不是他们做了多大的错事,而是当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他们,我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家摘出去,而不是蠢到跟他们一起去死。叔父您也不用怪我狠心,姑母虽重要,却比不上我的夫君和儿女。人都是自私的,我没念过几天书,圣人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晓,既有选择的机会,当然是让姑母他们去死,让我的至亲家人活下来。”

王熙凤顿了顿,又道:“薛家那头问题不大,只要姑母别蠢到将蟠哥儿的人命案子翻出来,薛家就不会出事。钱财的损失那是必然的,可等某些人捞够了,自然也就会放人了。”

“叔父,您也替我想想,我多不容易呢。我亲娘早早的就没了,亲爹……唉,不说也罢。这打小,我就将叔父您和婶娘当成亲爹娘看待,也多亏了您,我才能嫁到荣国府,当上大房奶奶。可说是这般说的,结果我嫁过去好几年了,头上顶着个荣国府嫡长孙媳妇儿的名号,实际上做的却是管家娘子的事儿,这像话吗?姑母口口声声都说为了我好,有好处的事儿从来不想着我,猫嫌狗厌的事儿却是每次都少不了我。好人都让她做了,坏名声却落在我头上。我又不傻,凭甚?!”

“要单单只是名声问题,我忍也忍了,左右她是我姑母。可叔父您知晓吗?姑母她太过分了,明明琏二爷才是荣国府的嫡长孙,她却做梦都想着将爵位、祖宅、家产都留给她的宝贝儿子!苍天呢,您倒是开开眼,可怜可怜我这个打小就命苦的孩子罢……”

说着说着,王熙凤忍不住掩面痛哭,惊得身畔的贾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愣是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然而,王子腾却淡定依旧。

“继续,怎的不说了?人人都道,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别人我是不知晓,单看你们俩,确实挺像的。”

王熙凤也不装哭了,只用幽怨的眼神剜着王子腾,何为骂人不带脏字,她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索性,王熙凤抛开一切,发狠的道:“左右姑母已经栽了,叔父您就算再不愿意,还能将她捞出来不成?如今,贾府就我一个王氏女,您说罢,往后是扶持我,还是跟贾府彻底断了联系,权当没了这门亲眷?”

无视一旁已经被吓懵了的贾琏,王熙凤径自说道:“赶紧的,我可没有闲工夫同您在这儿墨迹,到底想怎么样,您就直说了呗。要是您铁了心的打算捞我那好姑母,那尽管去,左右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可要是您愿意舍了她扶持我,那我回头告诉您一个消息,保准您不会吃亏!”

“跟你谈事儿会不吃亏?哼,行了,你说罢。”王子腾冷冷的道。

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表明了王子腾的态度,其实打从一开始他登门拜访,就已经表明了立场。没见先前大房刚分家单过时,王子腾只一味的站在荣国府王夫人那一边,哪怕他明知晓王夫人做了孽,也不曾拉拔王熙凤一把。

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一如王熙凤素日里表现的那般,对于没能耐的人,王熙凤会坐看他去死。而王子腾也是同样的人,在他眼中,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皆是王氏女,他宁愿等这俩人厮杀出个胜负来,再选择支持胜利者,而并非从一开始就选择某个人。

王家只愿意支持胜利者,旁的譬如孰是孰非,亦或中间那荡气回肠的过程,全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