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屠杀(1/1)

夜已沉,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朦胧地照出了墙角的梨花木架床,红烛浊泪,裹着夜的霾阴与冰冷。wwwwcom

“媚娘,为何这般安静?不似你的性子啊。”母亲坐在塌上,扯开发带,青丝如瀑般倾泻下来,“你今日出府,有何见闻?”

“我……”我心中无数疑惑,到了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只缓缓走到母亲身旁,取过她手中乌木发梳,动作轻柔的梳着她的缕缕长发,任由那丝缎般的触感在手中滑过。

“怎么了?”母亲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她拉下我的手,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我甩掉鞋子,爬上榻去,硬是将原本伏在母亲膝上假寐的云儿赶下榻。

云儿落地后轻轻打了个喷嚏,它凶狠地盯着我,冲我喵喵直叫。

我理也不理它,只伏下身子,搂住母亲的腰,将头枕在她的膝上,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无奈叹息,轻抚着我的长发:“傻丫头,你又闹什么?”

我摇摇头,在母亲怀中轻轻蹭着。她的白色丝袍刮刷着我的脸颊,我却只觉得酥软,一点不觉得疼痛。因为这丝缎是父亲找来最好的裁缝为母亲缝制的,无论质料还上做工,都是上乘。抚摸起来,顺滑无比,穿在身上更是通体舒畅。

父亲极宠母亲,吃、穿、用,样样都是最好的。

至于珠宝金银,那更是不计其数。翡翠、黄金、玛瑙……各式各样的首饰华服,在母亲屋中早已堆积如山。

然,母亲却总是一身素净,除了左耳上的血石,我从未看见她戴过任何的饰品。

父亲曾问过母亲,她只笑笑解释:“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薄,不能戴,戴了会折福。”

父亲似懂非懂,却真的从此以后不再为母亲买这些俗物。

父亲是爱母亲,但却不懂她。因为只有一具腐朽之躯,才非得要这些珠宝来掩饰自己的空洞与暮气。而母亲绝世风华,是不必用这些多余的东西装饰的。

她的衣裙也只有黑白两色,高贵、飘逸、神秘,高高在上,那是遥不可及的完美。

而我喜穿粉、紫、红,黑白的厚蕴属于母亲,那是我降伏不了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尖叫声、脚步声不绝于耳,隐隐有火光闪动。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愣,急忙起身向屋外跑去。

眼前是一片火海,整座宅院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这是……”我大吃一惊,再往外跑去。只见腾腾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连院中的那些花草也被烧得霹啪乱响。火势足有三四丈之高,我只觉得炽热灼人,似乎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火舌舔到,烧焦了头发。

暗夜如锦帛般被生生地撕裂。

嘈杂满府,群涌的侍卫,尖叫逃窜的侍女,一群散发穿黑短衫的大汉,手拿弯刀,呲牙咧嘴地对着府中的人一阵乱砍。府中是有不少侍卫,却完全不是对手。因为那群人发了疯似的,像找到食物的秃鹰,口中呼啸尖叫,生生地扒开血肉,异常凶残。

疯狂的屠杀,疼痛的叫喊,无助的呻呤,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残破的躯体,冰凉的气息,绝望的眼神……一切残忍得不像是真的。

流寇!他们一定就是那日母亲说的那些流寇!父亲今夜调遣兵马去附近的州郡查探,准备一举歼灭他们。而他们居然在这样的时刻,冒险前来攻击都督府!是什么如此吸引他们?!拼了性命也要来掠劫都督府?

我怔怔地站着,耳边听见的全是兵器碰撞声和割骨的嘎吱声,还有府中侍卫倒下那一声声极其痛苦的惨叫。

当中有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最是凶狠,他被一圈侍卫围住,却没有丝毫的退闪,便是主动迎了上起,一阵狂斩怒杀!红光闪烁,银色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割裂面前分不出是何人的血肉,断肢残臂散落四周。他的脸上反复地溅上腥红的热血,已分辨不出五官来。

我想,在这个时候,即使是神鬼站在他面前,也一定会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刀斩杀!

他转头瞥见呆若木鸡的我,开怀一笑,挥刀将最后一个侍卫砍翻,而后纵身一跃,落在我面前:“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你!”他正是那天与我抢画的那个男人!即使他的五官已模糊不清,我仍认得那双灿烂如火焰般的眼睛!

“丫头,看见我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得意至极地大笑,“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他左手一伸,便将我扛在他的肩上,回头就走。

“放开我家小主人!”福伯从内院冲出来,举着一根烧火棍劈头朝他砸来!

他的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手腕一翻,快如闪电,且没有一丝犹豫!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福伯的脖颈上冒出鲜血,而后便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只烧火棍!

“福伯!”我拳打脚踢,却撼动不了他半分,他仍是大步向院外走去,“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我不叫疯子,我的名字叫怒战。”他哈哈大笑。

我刷地拔出腰间的匕首,迅疾地朝他的颈部刺去!

他头也不回,右手一抬,我的匕首碰到他的弯刀,发出“叮”的一声闷响。不止手腕被震得麻痛不已,我整个身子都被顺势弹飞出去。

“嘶……”我狠狠地摔在冷硬的庭院中,还来不及叫痛,突然而至的阴影将我牢牢笼罩住。

“天真啊!”怒战弯下身子,指着额头上那道伤口,“丫头,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伤我第二次么?!”他的手搭着我的肩,眼眸里依然带着杀戮后的兴奋血光。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不顾疼痛奋力挣扎着,甚至在地上滚爬着,也不想再被这个疯子触碰一下!

“谁都不准动她!”阿真一身是血地从院外跑了进来,他怒斥一声,一拳击出,正打在一个飞身上来大汉的腹部上,将他震飞出数丈,重重地摔落在树丛中。

“那是你的男人?”怒战低头问我,我咬唇没有回答。他轻笑,眼皮没动一下,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杀了他!”

阿真抽出腰刀,已和那数名大汉绞缠在一起,他虽然只身一人,却骁勇善战,动作迅猛, 并未落在下风。厮杀声,哀嚎声,兵刃之声交杂在一起,浑浊的血腥味四散而去,随着初春的微风,撩过我的耳际,吹起我鬓间散落的碎发。

“首领,这两个便是武士彟的儿子!”两个大汉拖拽着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走了过来。,

“饶命,大王饶命……”他们面色发白,哆嗦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你们两个,还不如你们的妹子有用!”怒战脸上毫无表情,他只是缓缓地举起弯刀。

两个哥哥杀猪似地叫了起来:“不,不要杀我们!你要媚娘,你带走就是!千万不要杀我们!”

“媚娘?你的名字叫媚娘?”他微低头,收起先前的戏虐,“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你!”

“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我抓起地上的沙子,猛地朝他洒了过去!趁他恍神之际,我转身就跑!

“小丫头!还想逃到哪里去,乖乖地做我们首领的女人!”一旁一个大汉扑了上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举起那把封喉见血的匕首,直直地刺了出去。

“扑”的一声闷响,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那个大汉突然瞪大了双眼,动也不动静止在我面前,直到热烫的鲜血沾满我的手指,我才惊骇地松开手。

那个大汉还未死去,他摇摇晃晃地向前了一步,伸手还想抓住我,却扑通一声,倒在了我的脚下,染满鲜血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我的鞋子!

我的匕首刺得太准、太快、太深、已完全穿透了他的胸膛。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这个事实不断地抨击我的脑子,沾满鲜血的双手传来令人作呕的味道,我全身一震,弯腰开始汩汩呕吐。

“首领……”几个大汉围了上来,“她……”

“谁都不许碰她!把这府中男人的全杀了!看得上的女人就绑走,看不上的一样也杀掉!”怒战一皱眉,手臂一伸,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记住,动作要快!”

母亲,母亲!我倏地一震,母亲还在屋里!她若落在这群盗匪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放开我!“我不顾一切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我要去救母亲!我要去救她!

“不,不要杀我们!”两个哥哥伏趴在地上哀声求饶,那群人哪里肯听,寒光一闪,弯刀就要挥下!

“啊……”一声惨叫,却不是我那两个哥哥发出来的,而是挥刀的那个大汉。

一道银色的亮光划破长空直接钻入那人的身体里,将他挑飞起来,而后再撞向地面,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我停止了挣扎,转头望去。

在这个刹那,时间似乎忽然停顿了,世间一切的活动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那都是因为她。

倘若以沉鱼落雁、天香国色等词语来形容她,只怕还是远远不够。

怒战与其他人固然是呆怔得无法动弹,即使是我这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对的人,也不觉怔住。

所有人都以惊艳的目光看着她,眼中放射着炽热的光芒,痴痴地看着她,不能自拔。

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从不踏出这个小院,但经过今日之事,我完全明白了。不是父亲阻止,而是母亲自己不愿。

母亲面似桃花,眼角生媚,身段风流,冷艳无双,倾国的美貌足以让天下的男人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死而无憾。

美丽,是她的幸,却也是她的灾难,因为她的美是可以酝酿一切罪恶的诱惑。

母亲缓步上前,带着颠倒众生的优雅与淡定。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弓——那柄一直挂在大堂墙上,在祭祀典礼上用的弓,它的强韧,需要两、三个青壮男子才能拉得开。

而今,那弦在母亲的手指间饱满地张开,富有弹性的弓身也甘愿在她手中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淡淡开口:“放开我的女儿。”

“你,你,是你!”怒战这才如梦初醒,他惊骇地瞪大了眼,“原来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