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困渡 第71节(1/1)

他耐心地安慰着,“更何况,你从见奶奶的第一面开始,就一直在哄她开心。”

苏晚青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奶奶是你最珍视的人吗?”

“当然。”闻宴祁系好安全带,伸出两个手指微屈,掐了一下她的脸蛋,“你们俩都是。”

-

傍晚才抵达湖山区,快到的时候查琴之发来短信,叮嘱他们开车慢点儿,说菜还没做好,不用着急。

已经能瞧见小区大门,苏晚青就没回那条消息。

进了门,车子停在院门口,刚熄火,里面传来脚步声,周继胜大约是打算出门买东西,面上笑意很盛,“来了,我还想去小区门口接呢。”

苏晚青先下车,“报了户号就让进来了。”

闻宴祁也关上车门,从车头绕过来,“叔叔好。”

“好好好,先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闻宴祁站得笔挺,笑得光风霁月,是苏晚青从未见过的另一面,仿佛融于温情琐碎的日常,清寒的脸上沾了几分烟火气,“初次登门,买了些东西,您看看您和阿姨用不用得上。”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周继胜搓搓手,“我跟你阿姨住的这房子还是你的呢。”

“房子是晚青的,您二老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又是一阵寒暄,三人提着礼盒进门。

查琴之还在厨房忙碌,听见声音戴着围裙出来,一眼看到大大小小的礼盒,斥责的目光投向周继胜,“孩子懂事,你还真好意思拿。”

苏晚青把包挂到椅背上,习惯性地为周继胜说话,“买都买了。”

闻宴祁将那盒茶叶放到茶几上,说话依旧客气,“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些吃的喝的。”

查琴之用抹布擦擦手,看向苏晚青,“那你们坐会儿,我这儿还有两道菜,再让你爸出去买点凉菜,待会儿开饭。”

苏晚青想说不用了,一转头,看见餐桌杯垫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不细看也能瞧清楚,那是查琴之写得字,是一张菜单。

小时候就是这样,周继胜排行老大,底下四个弟弟妹妹,每逢中秋春节家里都会来很多人,查琴之的菜单总会提前一晚写好,第二天一大早出去买食材,忙碌半天备菜,差不多等人快到了,然后再开火。

她是个能干的女人,可在家庭中能干的女人通常都过得很辛苦。

苏晚青喉咙突然微微发紧,再抬头,声音也轻了几分,“不用做那么多,剩下了你们又要吃好几天。”

“你这孩子,”查琴之朝闻宴祁笑笑,一副“见笑了”的表情,再看向苏晚青,“自家人剩的菜,只要不坏吃几天怎么了?”

苏晚青垂着头不说话,闻宴祁大约是瞧出了她的情绪变化,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她的手,朝查琴之说道,“晚青是怕您辛苦。”

“不辛苦,做几道菜怎么就辛苦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查琴之是真的挺高兴,使唤周继胜出去买凉菜以后,就往客厅看了眼,“电视坏了也看不了,二楼走廊最东边那间房是晚青的,里面有电脑,你俩去房间里坐坐,开饭了我叫你们。”

她说什么也不要帮忙,最后没办法,苏晚青领着闻宴祁上了楼。

东南角的次卧,她就睡过一回,可房间里家具齐全,床铺也都是干净的,电脑桌前放着一把椅子,旁边是书架,没放几本书,空荡荡地立着几副相框。

闻宴祁牵着她走过去,坐在那张椅子上,稍一使劲就把她带到了怀里。

“你干嘛?”苏晚青坐在他腿上,往门口看了一眼,“门都没关,一会儿上来看见了。”

“看见又怎样?我们是夫妻,更何况你只是坐在我腿上,又没躺在床上。”

最近他说这种荤话越来越熟练,苏晚青感觉自己的脑袋都不清白了,憋了憋气,“你做个人吧。”

闻宴祁也不在意,按着她的手,眸色深沉,“说吧,怎么又不开心了?”

“谁不开心了?”苏晚青对上他的眼,沉默地垂下头,几秒后,妥协道,“你是什么情绪捕捉器吗?”

闻宴祁垂眸,“对,就只捕捉你的情绪。”

苏晚青看着他,眼睛里湿漉漉的,仿佛被水洗过似的,“我就是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但是吧......”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真的理解了查琴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这个“她”指得是谁,闻宴祁也听明白了。

思忖了几秒,闻宴祁淡声开口,“听过一句话吗?”

“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人和人大多时候只需要一些泛泛之交。”

苏晚青摇摇头,“什么意思?”

“世上缘分很少,很多时候都不需要勉强,你感到矛盾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在0和100之中取舍,想要跟他们敬而远之,自己念及情分不舍得,想要重修旧好,又放不下过去受到的伤害。”

将苏晚青颈侧的头发撩到身后,闻宴祁温声道,“你有没有想过选一种不费力气的相处方式?舍不得就继续联系,放不下就不过从甚密。”

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认真,“泛泛之交是退路,也是出路。”

苏晚青眼睛眨了眨,仿佛心里的某处空缺被突然填补上,怔愣几秒,他望向闻宴祁的眼,忽地一笑,“闻老师真厉害。”

落日熔金,斜阳从窗户铺洒进来,将俩人的身影拉长。

闻宴祁低哂过后,手掌抚上她的脸,虎口贴着下巴,嘴角弯起笑,眉宇的轮廓在光影下被勾勒得越发冷硬桀骜,“闻老师还有更厉害的,想学吗?”

脑袋不清白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所有暗示性的话都能秒懂,苏晚青脸颊微涨,眼睛变得有些干涩,上手推了一下他的胸口,“不想!你留着自己学吧!”

她从闻宴祁腿上站起来,心口莫名有了些慌乱,“我去洗把脸,你就在这儿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

目送着人进了卫生间,闻宴祁唇边笑意淡下来,转过身,看了眼桌面。

一眼就能瞧出是不常住人的房间,桌面整齐,毫无杂物,电脑不知多久没用过了,插头都没插,可桌面和屏幕上也是干干净净,没落丝毫灰尘。

几分钟的功夫,黄昏就消失了,夜色笼罩,闻宴祁打算起身去开灯,经过那排书架时随意看了眼,一排相框,大多是苏晚青小时候的照片。

闻宴祁脚步顿住,扶着书架,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大约都是十岁之前的,苏晚青还真没撒谎,小时候她的确是个有些微胖的小女孩,笑起来脸像个圆乎乎的小包子,就是双眼皮线条依旧明亮,瞳仁大而明亮。

他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看到一盏相框倒了,随手扶起来。

目光凝聚,瞥见一抹鹅黄。

闻宴祁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视线有了落点,心脏急速收缩之后,他感受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冲击。

那种感觉太不真实,他一时没缓过来,几秒后,才将那张照片拿下来。

木纹色的相框架,里面的照片应该是没塑封过,有些泛黄,色彩不够鲜艳了,可依旧还能看出画面,正中是一个穿黄色雨披的小姑娘,站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比“耶”。

那块石碑,闻宴祁见过,石碑上的字体是魏碑,朱红色的字迹,刻得是“鸢尾山庄”四个大字,或许是什么名家大师提的笔,落款处还有一行小字,照片里看不清,闻宴祁也没印象了。

那是城东郊区的联排别墅社区,也是闻宴祁十岁以前生活的地方。

犹如神谕指引一般,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他站在暗处,恍惚间觉得又置身于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看着自己的妈妈在长椅上无助,看着她暴露于天际下千疮百孔的自尊,看着一个穿着黄色雨披的小姑娘轻轻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他还是无法相信,将相框翻过去,抽了那张照片,待到完整的画面暴露在他眼前,闻宴祁看到了右下角一行日期。

那是他最痛苦的一年,变故他挺过来了,可遗憾却像海上的风浪,每当夜深人静,就会将他心底安稳的扁舟掀翻。

混沌的记忆夹杂着无能为力的懊悔,折磨了他这么多年。

直到此刻。

-

苏晚青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昏暗。

闻宴祁的身影抵在书架前,背对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嘀咕了一声,她走到门口打开了灯,再回头,闻宴祁像是终于回神,看了过来。

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苏晚青刚想说话,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上。

她走过去,垂眸看了眼,是很小声的感慨,“怎么把这张照片也带来了......”

“照片里的小姑娘,”闻宴祁声音偏低,“真的是你吗?”

苏晚青惊诧地和他对视,朝他笑,“我知道我小时候是胖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到认不出来的地步吧?”

闻宴祁并没理会她的自嘲,手捏着相框,面色有些僵硬,“你小时候不是在阳钦县住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苏晚青疑惑地皱起眉,看了眼他手中的照片,“鸢尾山庄,你知道?”

“这是......翟绪家。”

“哦,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我爸在那附近接了个什么工程吧,房屋重建还是什么的,他很少在本地接工程,之前都是天南海北跑的,所以我妈就带着我一起过去,住了......应该有一个暑假吧。”

苏晚青絮絮叨叨地说完,看了眼闻宴祁,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下颌线条绷得很紧,桀骜冷峻的眉眼更加沉郁,像是有很重的心事。

“你怎......”

她刚想问,楼梯口传来查琴之的声音,说周继胜回来了,喊他们下楼洗手吃饭。

苏晚青应了声“好”,再转过身,闻宴祁已经把那张照片放下了。

他牵住了她的手,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先下去吧。”

-

到了餐厅,众人落座。

查琴之是真的做了很多菜,打眼一看就有十几样,鱼肉虾蛋都有,堪比年夜饭的隆重程度。

周继胜拿起酒,看向闻宴祁,“能喝酒吗?”

“不行。”苏晚青试图阻止,“回去还要开车呢。”

“你不是也会开吗?”

苏晚青还想说什么,闻宴祁在桌子下面按住了她的手,对视一眼,他目光温润,“少喝一点儿,没事。”

说是要少喝,可最后还是喝不少。

周继胜的酒量一直都很好,苏晚青不知道的是,闻宴祁的酒量居然也不差,俩人一起喝了两瓶八两半,没一个上头的,依旧说话清楚,条理清晰。

咋舌过后,苏晚青拦住了还打算去拿红酒的周继胜,“别喝了,已经喝不少了。”

查琴之也附和,“对,那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喝也就算了,让孩子喝那么多干嘛?”

周继胜也没搭理,只看向闻宴祁。

闻宴祁弯唇笑,“那就只当小酌,就别让晚青和阿姨担心了。”

周继胜坐了回去,倒是查琴之,打量一眼闻宴祁和苏晚青,搁在桌面上握在一起的手,唇边流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自从上回在医院见到,闻宴祁给了张名片,她心底就一直惴惴不安,原以为苏向群介绍的是与苏家家境相当的好男孩,可让周继胜根据名片上的信息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场婚姻算是门不当,户不对。

查琴之担心苏晚青会受委屈,就想抓紧时间约在一起吃顿饭,了解了解这孩子的品性,可今晚这一见,闻宴祁倒没她想象中的高不可攀,俩人的关系是肉眼可查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