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 无欢奴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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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忌着连锦的身体,众人决定歇息一宿,明日再启程回奚国国都。梵音略一思量,答应连锦与他们随行。

细看月奴的身形,比起前段时日的琉璃公子,更加瘦小了些,双肩也看起来孱弱了几分。原来,为了避免惹人起疑,月奴特意垫高了双肩,鞋内也加了好几双鞋垫,亏得垫得厚实,并没有行动不便。

轻家人离开了之后,月奴差人将留在轻府的黑衣人的遗体接回来,花重金厚葬。回到房内,整个人都脱了力,坐在椅上,眼有些失焦。雪枝跑到她的脚边,用头蹭着她的脚,见她没有反应,蜷缩在她的脚边用爪子扒着鞋尖。月奴弯腰抱起,搂紧了雪枝柔软温暖的小身体,才有些身在人间的实感。窗外,梵音抚着唤回来的雪回,稍一抬头,与月奴的视线对了正着。夜晚的凉风拂过梵音的脸颊,打乱了他的发,却没有惊扰两人凝视的目光。没有虫鸣,连风声都静得异常,他们只是看着,审视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妄图找到一丝可以解释一切的线索。所有的不安和疑惑在这一切被撕开得彻彻底底,不仅是她,还有他。月奴终是别过头看向别处,梵音苦笑,正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月奴抱着雪枝,迎着月光而来,站定在他的身侧。大白马雪回自顾自啃着脚边刚冒出来的青草,这个人的身上,有它家主人的味道。月光下,雪回暗红色的鬃毛更加油亮,月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才触到,雪回浑身一抖,探起头来盯着月奴。月奴被盯得有些惶恐,正要收回手,身旁的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覆住,就着她的手替雪回理顺有些凌乱的鬃毛,待雪回顺服了些,才收回了手。还未来得及道谢,雪枝似是发现了什么,一把跳上雪回的背,小爪才抓住鬃毛,雪回一甩头,差点将雪枝摔下来。雪枝哪里肯罢休,看准雪回的颈间,爪子飞速戳了过去;雪回也来了气,往地上一个侧躺,与雪枝一同摔在草上,打成一团。

“噗嗤。”瞧着这两只谁也不肯相让地干起架来,月奴禁不住笑出声。

梵音看向身侧的人。她的眼角,弯成了狭长的线条,比起雪枝来,更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此刻的她,没有遮挡自己的面容,没有垫高自己的身量,除了琉璃公子的一身白衫,是完完全全的她自己,一个生性清浅却重义的小姑娘。

察觉到梵音打量的视线,月奴偏过头看他,不小心又对上了他的眼,脸上一阵灼烫,她赶紧将头转了回来。

“今天,多谢你了。”

梵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说得很对,轻相佐的箭下,并不打算留人。”

“可是你在这之前,就做了决定了,不是吗?”

梵音一愣,对上月奴坚定的目光:“为何这么说?”

“那个时候,我感觉不到你对我们的半分敌意。”

“我不曾带过敌意,对你们、对琉璃。”最多,不过是防备和疑虑。

“可你带着别的目的。”

咬字极轻的一句话从低垂的脑袋下缓缓流出,可梵音还是听到了:“我师叔和师弟们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只剩我一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虽不能造云唤雨,若是你,呼风也未尝做不到。”

“此前还能一试,我现下成了轻相佐的眼中钉肉中刺,躲藏都来不及,哪还敢妄动。”

“所以,你是为了连锦吗?”她实在是不愿意和他谈起轻家。

“如果我说,是为了琉璃呢。”

为了……她吗?月奴猛得抬头,身侧的人峻然的半个面庞落入她的眸内,连同远处的万丈星光。不,不可能,他决心帮他们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琉璃。他不可能知道的,他看到她的脸时,分明那么诧异。他到底,带着怎样的情绪,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动容了。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一点都不契合他性子的话来。他不是一个会说笑的人,他活得太中规中矩,遵从着师尊的教导,一直为了贯彻侠道而约束着自身。而且,他确实并不是为了琉璃选择的背弃那边。他只是觉得该这样做,于是,他就这样做了。为了琉璃吗?这种失了分寸的话,莫非是出自他的本心,还是说,他的骨子里,藏着本不该有的放荡与不羁?抑或者,只是单单对着这个人。

“听说,最疼爱他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轻相佐对他们也不怎么在意。我是一个孤儿,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父母之爱,也没有亲人朋友。除了师尊,同门的师兄弟们,都与我不怎么亲近。可连锦不一样,他正是需要家人的时候,应该留在真正的家人身边,不能是那些只想着算计他的人。”

“你承认轻云是连锦的家人,那轻相佐呢?”

“是连锦选择了轻云。”

“你只是在帮连锦。”

“是。”既然你拿着无欢的星沉,我又怎么可能帮你呢。

“可现在,你帮连锦,就是等同于帮我们。”他做的事,怎么看都是背弃了奚国,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是圣奚的大弟子,代表着奚国的圣山,应该是不容人亵渎的存在,可他对于是非的判断,让她无法理解。她虽然还有亲人,可却相当于没有,起码他还有师尊,“你的师尊,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师尊他,不悲不喜,无憎无恶,一眼网罗万象,一心庇佑众生。”说起从小养育他长大的师尊,梵音的脸上,闪现出几丝依赖的温情。

“那还真是一个厚德的尊者。”可不悲不喜,原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无憎无恶,更是明哲保身的良方。他们的那座山,在这个还算平定的年代,被称之为“圣”,更多的,是一种信仰。

听着月奴淡淡的讽刺意味,梵音沉眸:“大恶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并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那,无欢之于四方呢?”

“无欢走了歪道,乃是极恶。”

“世人皆厌弃无欢,难道无欢对他们都做了过分的事?”

“如今的无欢,因恶而生。”

“没有无欢,我早就被丢在山林中尸骨无存。是无欢,容纳了我。”

“可你手执星沉,更占四方巨富,却只是奴籍,又怎么解释?”

“那又何妨?”月奴咬唇,“这世上,除了无欢,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权势和财富都不是她的,她若离了无欢,她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可无欢,又岂是她想离就能离的了的。就算她改头换面,也不一定逃得过无欢的追捕。只要星沉还在她的手中,只要她没有背弃无欢,只要她还是无欢的奴,不是她的东西,她可以一直坐享着。不,她不需要这些,她想要自由,想要完完全全的自由!

悲怆与绝然从她的身上,一点点弥漫开来,浸润了原本就湿寒的空气。梵音侧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映照着点点星光却毫无生气的双眸,那里,如一潭死水深埋,填满了自嘲和游离,仿佛要在这个世界丢弃了她之前,她要先丢弃自己。不容许,梵音无法容许这样的目光由能奏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曲子的她承载,她应该,和繁星一样璀璨耀眼才对。

这样的双眼,这样的双眼!拥闷堵塞占据了梵音的胸腔,他不自主伸出手去,遮住了她的双眼。可他还觉得不够,托了她的脑袋,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内。月奴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任由他的手搂上她的腰,然后,环紧了。她的手,垂在身体的两侧,被一起箍在他有力的臂膀里。

“琉璃,你可以来圣奚,圣奚可以帮你,我也会帮你。”

低沉又带了些颤抖的声音贯穿过她的耳内、身体内,令她浑身一震。可以吗?四方的正义愿意接纳她吗?她有可能脱离无欢的魔爪吗?圣奚属于光明,而无欢,一直在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躲在不见光明的地方久了,她都快要忘记这世间原本的温度了。

“即使我带着星沉?”

“即使你带着星沉。”

“即使我是无欢的使者?”

梵音一愣,将她搂得更紧:“即使你是无欢的使者。”

“那……我想试一试。”

“好。”

这一夜,每个人都裹着自己的心事,浅浅入眠。

连锦要同姐姐一起睡,挨在轻云的身边,时高时低,说了一夜的话。有起身如厕的人,路过轻云房门外的时候,还能听到两人低低的抽泣声;回房再经过,却变成了压低声音的憨笑。

月奴蜷缩着身子,不知做了什么梦,第一次含着淡笑,长长的泪痕干在颊边。

如果,只是说如果,她可以选择,那她,愿意逃离背负的宿命,去做做看想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