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流水何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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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依旧,那座最质朴的“客栈”在月光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华。

白衣少年满身寒气未去,坐在外间,一手间歇敲击着桌面,另一手置于自己的大腿上,面前满盏的茶水已经凉透。背着药箱的大夫沉着脸站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却也是静默如山、不卑不亢。越来越急的“咚咚”声泄露了少年的心事,他终于开口询问。

“说。”

大夫依旧不发一言。

“不说?”少年抬头,“这种时候倒是护起主来了?”

大夫扬眉:“公子不要为难老夫了。人已经无碍,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少年平息下内心的怒火,终是点头。这样的态度,是他自己纵容出来的,他并没有觉得憋屈,竟还升腾起几丝骄傲。可是,以为不说,他就不知道?一人之口何以瞒万人,还是,只是想瞒过他一个?他待她、待他们,哪一回不是真心交付,这一次倒好,竟拿他当枪使,他还恬不知耻地甘愿冲在前头。这么想着,怒气没有再起来,他却有些失笑。

“月儿?”内室传来虚弱的呼声。

人醒了。琉璃摘去面具,随手扔到桌面,站起身往内室走。

“如何?”

“公子……”床上的轻云半撑起身子,眼中满是委屈。

“轻府都送到你的手上任你耍玩了。”

“可是公子却不在。”

“所以你就这么做了,是为了怪我?”

轻云一愣,几丝无措爬至眸间:“没有。”

“那就好好休养,没有你的事了。”

“不!”轻云错愕地看向他。

“这是给你的惩罚。我把你们当作家人,你却丝毫不知道爱惜自己。”

轻府的人没有理由伤害她,除非她自己伤害自己。轻云咬唇,探出小手拽紧了他的衣袖:“你要相信我。”

只是相信什么,是给自己下毒的分寸,还是瞒着他的用心,或者是对他的忠诚,轻云自己也不知道。而轻云,分明感受到,他的语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冽。

“可是,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任何一个大夫。”

“什么时候放月儿回来?”她讨厌他用这种高高在上需要她仰望的姿态同她说话,讨厌这个严肃的话题。不让她插手,她可以再想办法,可她忍受不了这样的他。如果是月儿,一定会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她醒来,悉心地照顾她。

“人是你赶走的。你想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就能什么时候回来。”

她最讨厌的,却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这般对。她放弃了,她松开了手下的衣料,垂下头将自己整个缩进被中,没有再说话。

“连云,因为你是轻连云,轻鸿不会轻易罢休的。”告诉轻鸿她是谁,才是对轻府、对她真正的惩罚,然而她已经不再愿意做那个轻连云了。

“我知道了。所以,你会让苏家接手吗?”

“再等一等。”

其实,只要她说一声,他都可以替她办到。这是他的使命。琉璃重又戴回面具。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挑衅他的人。

悠扬的箫声由远及近,一段又一段落在琉璃的心上。声乐最是能够蛊惑人,更何况是极佳的声乐、极佳的人。只可惜,是他早前弹过的那一曲《江城乱》,太过暗沉繁杂。他并没有拿出埙来合。

“这首曲子,不太适合你。”看着走近的人,梵音收了音。

“那什么适合我,儒歌还是雅颂?”说话间,就着石凳落座。

“君子竹。”不知为何,梵音的眼前突然显现出泪迹斑斑垂泣的潇湘竹。

“我倒是觉得,你这样的人,配上竹箫刚刚好。”

梵音不以为然,从衣襟中摸出面具,拿在手上把玩着。

“你拿它晃我的眼,引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并没有引你前来。”

“那就请物归原主。”

梵音忽的抬头看他:“你好像有很多个,应该并不在乎少了这一个。”

“我怕你污了白玉,怎会舍得让你沾染我的金面。”

沙哑的嗓音流转在耳侧,目尽之处,却是一片清泉,让梵音怎么也怒不起来:“可惜我已经沾染了。”

“那我更加不能让它继续遭罪了。”话音未落,手已经袭向面具。

梵音眼疾,抓住袭来的手,指尖抵住跳动的脉息。梵音微弯着腰,可面前笔直站立的人依旧差了他半个头。想起琉璃一来便落座,他的眼中泛起了几许深意:他,莫不是在掩饰什么?

琉璃运力抽回手背于身后,手腕上一圈酸胀,顷刻便红肿了起来,他稍一皱眉,将腕藏于袖中。

“听说圣奚并不富裕,琉璃赠金,也无可厚非。”

“这倒不必。这金面,全当是远朋的赠礼,我留下了。”

“我不需要朋友。既然圣奚不稀罕,就请还给我。”琉璃正色,整个身子都紧绷着。

梵音直起身,将金面收起,俯视着面前的人。目光洒在琉璃的发顶,光洁透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琉璃密长的睫毛,却没有去惊扰它。为什么他此刻要站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不需要朋友,为什么非要这金面,为什么让他有这样的触感,为什么非得让他对他产生怀疑?这样想着,梵音已经问出了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琉璃愤然拂袖以背相对:“与你何干。”

月光下的他,挺直的背脊显得异常瘦小,却沐浴着圣洁的光,让梵音有一种他来自天外的感觉。

“高山流水,钟期既遇,定惜知音。”确实与他无关。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借口,去探知一切。

“不过是平常一曲。”

“琉璃天赋异禀,音十分钦佩。”

“擅长音律的,仅奚国就已经莺燕成堆,更何况举四国上下。”

梵音忽的笑了,如早到的春风般和煦暖人:“琉璃,今日,我便认定你是我的知音。”

琉璃僵立着,没有再答话,抖落了发梢的月光。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很温暖,却比谁都危险。可他的危险藏得太深,常常令他遗忘。而梵音,对他来说,只会是一个匆匆过客。半圆的月亮就在他的头顶,可他却将一地的光辉遗落身后,连同那一个矗立的身影,像极了仓皇而逃。

立在原地的梵音,忍不住仰头看向光源所在的地方,心却飘得很远。

你,到底是谁,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