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轻家水姬(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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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无情,不解风月。

飘渺无依的琴声,由远及近,如低泣的囚、鸟,如扑火的飞蛾,流淌进心间回转哀鸣。白衣少年被琴音中的悲怆所感,寻声而至。

堆砌的假山旁,有一座独立的亭台。亭间,一个身着罗纱裙鹅黄外衫的女子静坐着,朱钗上流苏攀附在她的发间,寒风从光洁的脖颈中灌入。她默默地拨着琴,琴却似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她细长的手指下低吟。太苦。泪,或许咸,或许涩,都不若这琴音来的苦情。少年忍不住打断。

“姑娘,天寒地冻,你竟不知冷。”沙哑如斯,没有丝毫多余的疑问。

琴声戛然而止。亭中的她,看着亭下的他一步步走来;可他,却看到她僵硬的脸上那双带着几丝空洞的眸。

“不冷。”冷静冷静,只有冷,才能静。

少年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双手抚过琴声。弦是好弦,木却是糙木,一看便知是徒手所制,还是生硬的技艺,但很结实。

女子自己接过话茬:“不若此,何以观世道、安天命。”

“你没有冷眼旁观,你是身处局中。”

女子仰头看站着的人,眼中漫过愕然。他虽戴着面具,这一刻,他却圣洁高大到可怕。

“那么有灵气的双眸,还是多些情感的好。”

“公子,曲子如何?”

“曲子甚好,调却太过压抑。”

“公子也是局中人?”

少年突然压低了身子,凑到她面前,放低了声音:“我是局中局。那么,你是谁?”

女子双瞳骤缩。冰凉的面具快要触到她的鼻尖,她的耳边,是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萦绕。于是,她低下了头:“公子,不怕么?”

少年将身子收回,又回复了哑音:“直觉告诉我,你于我没有危险性。另外,我确实不怕。所以?”

“我是轻相的一个妾。公子,你呢?”

“琉璃。”是令他熟悉的回答。偏偏,这么说的人,一般都不止所说的那么简单。

“你就是琉璃公子?”女子惊讶地站起身。

“你不知道?”琉璃公子有着如此明显的特征。

“我只听说过,呃…一点点。”

“你是从奚国国都来的。听说,二公子在相府过得并不好?”

女子坐回椅上,头低得比之前更低,才将外泄的情绪稍稍掩盖住。

“二公子赠的琴。你是二公子的人。”

“公子是通透之人。”

“据我所知,轻相带出来的妾只有一个。”

“不,有两个。”

“那你是,水姬?”

“是。”

果然,是明面上的那一个。

日头渐起,水姬与白衣少年告别。不知是光迷了她的眼,还是今日之谈离了她的心,她竟忘了她视如珍宝的琴。

少年面琴而坐,鬼使神差般,摘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白皙无暇的脸。素手一扬,似银铃作响、莺燕起舞。

宫。魁梧的壮汉从美梦中醒来,背过竹篓,一步一步踏上山,开拓自己的疆土;呼呼的妖风抖着冗长的纱衣下摆,在山谷里来去,捏着大鼻回响;操练场上,震天的鼓声,燃起将士们的热血,撼动着这方的大地。

商。绑着小发包的孩童围坐在桌前,用筷敲打着碗碟等着开饭,边晃着小腿自得其乐;宽阔的河岸边,扎着头巾的农妇将衣服从水中一遍遍捞起,涤净剩余的污垢;丛林深处的土坡上,两只幼虎滚成一团,谁也不甘示弱,扑起浓浓的尘土。

角。柳梢上,成群的莺与鹊蹲踞一方,婉转浅唱,如同展开一幅盛夏最繁华的画卷;觅食的家猫踩中了埋进落叶里的松果,惊叫着跳上枝桠,弓起猫身对着树下龇牙咧嘴;六棱雪花飘然坠下,落在积水的土地上,落在墨客的掌心,落在少女的发间;清泉流过石间,撞起水花飞溅,一半洒在石上,一半回拥溪流,不知疲倦。

徵。暖意袭人的午后,杏花树下,少女回眸浅笑,陌上谁家年少,让她拟把身嫁与;在外的游子骑马飞奔,穿越林间小道,惊起一路还巢的鸟儿;雨后微凉的小院,泥土的芬芳混杂在空气中,和风吹过,大树一晃腰肢,把叶上残留的雨滴沙沙抖落;弯月高挂,俯视众生,目尽一片华灯初上的歌舞升平。

羽。辽远虚无的山峰之顶,和尚撞钟,沉沉的三下,在天地间激荡,没有浓墨重彩的勾勒,用朴实无华照亮人间;层层浪头推搡,它来的地方,残阳如血,彩霞映辉,气势磅礴如奔腾的千军万马。

浮生果真若梦。一曲终了,余音不绝。少年轻拨琴弦,一顿一挫间,似在回忆往昔。

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闲散地靠在石后,没有显出自己伟岸的身躯。他闭着双眼,手握通体莹白的箫,手指跟着旋律轻轻敲打着箫身,静谧而淡然,优雅又洒脱。

低迷沉重的埙声响起,伴着时激时昂的琴音。不知何时,抚琴的少年执埙在手,挺直的脊梁倔强不屈。

石后的梵音睁开精练的双眸,光华倾泻而出,带着无尽的欣喜与震撼。他从假山后走出,望着亭上的背影,浅浅一笑,毫不犹豫地将萧放至自己的嘴边。

清亮的箫声无丝毫磕绊,突然合进琴曲中,令亭中的人身形一顿。

前一刻,还是硝烟漫天,战火十里不散;后一刻,却在竹林间饮着山泉水煮的新茶。

前半曲,还是锣鼓喧天的闹市;后半曲,已经坐在江南水榭中看微波荡漾。

曲子激进多变,忽又平和舒缓。

梵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他的脑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巧笑嫣然,眼中灿若星河。他还未及看清少女是谁,“铿——”,影像幻灭,所有的一切被强制停止。

少年收起拍在琴身上的手,将埙塞回怀中,一拂袖,面具重又戴上。他抱着琴,从亭上走来,走到一个女子面前。那个女子,来了不久,却一直惊立着。他将琴递回给水姬,微微点头,然后越过她,走向更远处的梵音。

“是你。”是了,圣奚是奚国的圣山,住奚国相佐别院也是理所当然。

“琉璃公子。”梵音盯着薄面具,觉得甚是碍眼。

少年并没有打算停留,与梵音擦身间,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胳膊。少年用了力道将手抽出,谁知梵音空闲的另一只手突的袭上他的面门。少年偏头,面具掉落的那刻,人已跃出十丈远。

“还真是没有礼貌。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圣奚的梵音。”少年飞身离开。

怔在原地的梵音,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面具,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掌升起灼热得吓人的温度。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盈盈可握的臂……

一道白影稳稳落在轻府大门前。他抚着自己的脸,低叹一声,离轻府而去。

“公子。”

才刚走几步,他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可是,他出门前,特地擦了些东西。而今面具已去,这声“公子”,叫的应该不是他。不过这声音,确实像在哪里听过。他不理,继续走。

“公子,琉璃公子。”

“你叫我?”他疑惑地回转身,竟是朝夕楼那日主持拍卖的司仪。

“除了您还有谁?”

“何事?”

“我家主人想见见您。”

“何时?”

“十日后。”

“让你家主人备好鸳鸯美人扇,本公子自会上门来取。”

鸳鸯美人扇,谁人不想一睹美人芳颜。

司仪走后,白衣少年对着半空到:“三日,给我查朝夕楼。”

平白一道黑影掠过,又隐没于人群,无声无息。那是上头那位硬塞给他的近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