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头牙土祭(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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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宽长的河堤两旁挂起了一盏又一盏鲜妍明丽的大红灯笼,在微风的吹拂下懒散地晃动着,将人影都照得摇曳不定。河面上,大小船只在船家的控制下,平稳地驶着,船上的灯笼也只是轻微地左右摇摆着,那是雇了船的客人在夜游九曲河。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方的百姓对养育着世代子孙的这方土地有着别样的热爱,土地老爷对他们来说,就好比山神之于群山,是个非常神圣的存在。所以说,头牙节,在四方之境,是个十分特别而隆重的日子。别看这边谈笑声、叫卖声搅成一团已经热火朝天,九曲城东南方向的文公镇里的文公山上,人不比这里少,一个个都是庄严肃穆。文公镇离城中并不远,一来一回骑马半个时辰都不用。等山上的祭拜结束,城中的庙会才算真正得到了土地爷的应允。

今年的祭典,因着有多方贵客到来,城主邀了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同参加,内容与往年一样,不过是拜土地爷、呈祭品、祷告等等。主人在山上的土地神庙,山脚下随行而来的仆从们却是打盹的打盹,耍玩的耍玩,马车也任其横七竖八地停着。

九曲的土地神庙是很多年前由一位姓文的境主在位时所造,据说那位四方之主,正是从文公山走出来的,这山这镇就这样被冠上了“文公”之名。

龙斫代表蛟国,也在祭拜之列,而极乐宫主向来恣意,早已带着自己的人不见了踪影。倒是莫清雅,早早拉了轻云月奴和她的三位师兄往城中最热闹的搭了庙头的地方去。土地老爷上座的台,也是临水而搭,用刷了朱漆的栅栏隔着,由两个官兵相守。不远处的演出台边,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嬉闹着,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只有一个,梳着小辫,缩在小小的角落里静静看着赏玩的人群,打着补丁的衣服贴身穿着,更为他添了几分凄楚。这时,一个人影贴近这边的小角,蹲在小孩童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孩子的眼中顿时一亮,霍的站起身。来人按住了他瘦小的肩膀,指向人群中的某处,悄然走开了。这个孩子,是城东头朱大户家的独子朱金柱,家中并不宽裕,朱父月前出海至今未归,朱母常年体弱缠绵病榻。金柱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穿梭于闹市中的莫清雅、轻云、月奴一行人。

莫清雅与轻云一手一串冰糖葫芦正吃得不亦乐乎。看着她们俩有滋有味的样子,月奴轻皱眉头,犹豫地伸出小舌舔了舔红色的糖衣,甜腻的味道滑入喉中,似一阵轻风抚平眉间。月奴浅笑着张口咬去半颗山楂果,一股酸涩顿时上到心头,才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冯明昱在一旁看着,不禁轻笑出声。

“大师兄,这儿!”看见艰难地用单手拨开人群的梵音,莫清雅挥动着小手,隔着人流大声叫嚷。

梵音大步朝这边而来,将手中的物什往清雅手中一塞,一脸的无奈:“下不为例。”

不知为何,这样的梵音竟让月奴生出一种“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感觉。即使知道是一种错觉,这八个字还是在脑中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月奴回神,咬去剩下的半颗山楂。待她回头去寻轻云,却发现轻云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某处,连莫清雅塞进她手中的糖人也只是反射性地抓紧。月奴转头,那儿正立着一个头戴玉冠的深紫锦袍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浅浅地笑着,如玉的面庞丝毫不见轻狂。他并不在两边的摊上停留,只与身后的两名小厮时不时说上几句。似是察觉到了别样的注视,少年往这边看来,惊诧微现,快步走来,站定在轻云面前。

“姑娘可是旧识?”

轻云只是定定地看着,并不答话。若不是看见她的双手已经握紧成拳,月奴也不敢相信此时轻云眼中弥漫的彻骨的恨意。月奴上前,握紧了轻云的手:“家姊乖张,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包涵。”

“无妨,在下连城,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刘氏离月,家姊刘轻云。”

“清云离月,几许清浅,终付别离么?”

月奴不置可否,正想告辞,连城身后的小厮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他脸色一变,向众人抱拳,转身疾步离开。

轻连城,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轻云暗道。

“这人是谁?长得还算不错。”

“不认识。”轻云点了点清雅的脑袋,“走,我们套壶去。”

套壶,说是套壶,这套的可不只是壶,还有许多瓷器与竹编的小玩意。轻云一提起,莫清雅便来了劲,拉着身旁的人往包围圈中挤去,大有不头破血流不罢休的势头。月奴与梵音落在最后,走在稍前的梵音朝身后看了一眼,双手环胸,站定在最外圈,注视着冲在前头的几人。

月奴刚想提步跟上,忽然觉得有人扯住她的衣裙,那人才与她的腰齐高,睁着一双圆溜的大眼仰头看她,月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稍稍放低了身子,半蹲在朱金柱面前:“怎么了?”

朱金柱不说话,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羞赧地低下了头。月奴了然,站起身,牵过他的手将人带到一家包子铺前,买了一大袋包子,不由分说地塞进金柱手中转身欲走。谁知这回,金柱眼疾手快拉住了月奴的袖子。

“姐…姐姐,陪陪柱子。”

看着朱金柱一副胆怯不敢上前的样子,月奴终是心软,拉了人坐在河堤上的垂柳旁。想起自己也才不过十五岁,虽说要比金柱大上一轮,但却不至于长着一副富有大善人的面孔。月奴用余光去看身旁的孩子,柱子正揣紧了怀中的包子一个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又瞧见孩子所穿衣服的袖口、襟前、后背打满了补丁,可怜的小模样令月奴心中泛起了怜惜,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在夜晚的凉风中消散。

河面上泛着阵阵微光,早已点着蜡烛的河灯在水面上任意飘着,星星点点,如坠梦境。月奴起身,拂去衣上沾着的尘土,从袖中摸出几两碎银,递到金柱面前。金柱受宠若惊般,将手中的包子放在一旁,赶忙站起身去接,还未握紧,有一小块竟从指缝间掉落,一直滚到岸边,惊慌下的金柱哪里顾得上其他,追着滑落的碎银块,没来得及停住,“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河中。

“救命…姐姐救…救命,救命…我…我不会凫水…”

四周的人听到声响,都围了过来,却没有一个跳下水去就人。月奴心下着急,晚风吹得她惊起阵阵凉意,听着断断续续的“姐姐救命”,只觉得五味杂陈。月奴正欲提气,一只大掌轻抚上她的肩,刮过的风带起清新的香气,白色的衣襟拂过她的脸颊,待她看清是怎么回事,被拎出水的柱子直冲向她的面门,月奴倒退了两步险险接住了金柱。

“啊,是是是……”岸上有女子惊喜的叫声响起。

“快说是谁呀!”旁边的女子扯着身旁人的袖子,急得直跺脚。

不远处立在一盏花灯上的白裳男子突然回过头,对着岸上的众人儒雅一笑,负手远去。

刚刚惊叫的那位姑娘看到梦中的公子对着自己浅笑,满满的幸福感将她淹没,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娇媚的笑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旁边的女子痴痴地看着远去的身影,直到沉沉的身子朝她压来,她脚下一乱,两个人纷纷倒地。人终于走远再看不见影,岸边的一众女子却如炸开的锅,激昂的议论声沸腾了这边的夜空。而在这沸反盈天中,梵音静静地看着月奴将柱子平放在地上,轻拍他的小脸,挤压他的胸口,直到地上的孩子将胸腔中的水吐出,直到邻人将柱子接走,直到月奴从四散的民众中步出。

回到家的朱金柱,面对自己身上多出的两份银钱,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平静的河面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盏又一盏莲灯自顾自飘着,荡开层层水波。套壶的摊前,轻云藏拳于袖中,将手中写着“雪枝被劫”的纸条沾上药汁粉碎,散到空中。正慢慢挤出人群的莫清雅声声催促着轻云,轻云应声而答,也朝着人群包围圈外挤去。

土地爷的蜡像已经上座,像前燃着两支五丈有余的红烛,蜡不停地流下凝结。

夜,未曾安歇,这一方亮堂的闹市下,又有多少流言四起,多少人祸殃及,多少故事未续……